突然好想吃義美的芒果牛奶冰,今年大概會漲到30元一枝吧。
---
每年夏天在天氣正熱的時候,總能聽見「枝仔冰、枝仔冰,好吃的枝仔冰又來了,有紅豆冰、花生冰,也有百香果冰,芋頭冰」的電子女聲從外頭傳進來。
頻率雖然不會很高,一個夏季下來,頂多就聽個三、四次,有時候會發現突然消失的同事再回來時,手裡已經捧了一個白色的保麗龍盒子,站在前頭吆喝著叫大家快來拿冰吃。
於是他也會抱著不吃白不吃的心態,停下手邊的工作,走到前頭隨便揀了個口味。這種聽說有行政院農委會輔助販售的冰品,外包裝都非常陽春,白色的底,用和冰品相對應的顏色寫著口味,像是花生就是淺褐色,紅豆就用紅字,再加上紅豆還是芋頭的簡單圖案。
看上去就覺得很鄉土,連味道吃起來也一樣,好像十幾年來,同樣的味道完全不曾有過任何改變。
辦公室裡,有一半以上的人,手裡拿著各種口味的冰棒,到處串門子,他只是走回自己的座位,看著手裡的那枝紅豆冰。
有時候買冰的同事很心機,在把冰抱進辦公室之前,還會先把外頭的塑膠大包裝拆開,將所有口味的冰混在一塊兒。雖然會挑口味的人依然不厭其煩地圍著箱子,想翻出自己想吃的口味。不過不挑的人也不在少數。
通常這種冰的口味都相當紮實,一枝不用幾塊錢,就和外頭超商賣的那些大品牌冰品的口感差不多,一口咬下去,除了又冰又甜的滋味外,還帶了點童年的記憶。
他偶爾會想起曾經住過的鄉下,那時全家還沒到城市發展,他每天最大的娛樂,就是和班上的同學在住家附近的空地,用有限的資源,想盡各種方法來替自己打發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他的童年算是過得多采多姿,他和他的同學總有用不完的鬼點子可以玩。像是比算誰能挖出最深的溝,還是誰疊的石頭最高,誰敢去摸那隻個頭遠比他們還大的狗之類的。
輸的人,就要用那天的零用錢請贏的人吃東西。
那個年代,九歲、十歲的小毛頭,一天能拿個十塊、二十塊零用錢,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了,以他所住的那種鄉下地方來說,拿現在大人最愛用的比喻,就是那種「一碗陽春麵只要幾塊錢的年代」。
他倒還記得,他小時候,陽春麵一碗已經叫價二十元了,不多不少的份量,剛好足以塞滿一個小學三、四年級的小鬼頭的胃。
在那個錢的幣值還很大的時代,能天天吃一枝手指冰還是三色冰就算相當奢侈,不然頂多只能拗拗家裡的老媽能不能在夏天的時候煮上一鍋綠豆湯,再把整鍋湯扔到冰箱去,冰成一大鍋的綠豆冰。拿著鐵製湯匙挖一整鍋的綠豆冰來吃,其實也很享受。
他們的勝負很不一定,他贏過、也輸過,有時候零用錢不夠,還能先記到下一次贏了抵過來,再不然,就兩個人硬湊出買一枝冰的錢,再分著吃。
想想過去,再想想現在。穿西裝打著領帶,吹著過去想也不敢想的冷氣,坐在辦公室裡吃著這十來年只從五元漲到十元的枝仔冰,他莫名地覺得有些突兀。好像這種冰就該坐在大太陽底下,打著赤膊和好朋友一起搶著吃。
到了後來,也不是說口袋空空沒半毛錢,他們就是喜歡上搶對方的東西來吃這種詭異的遊戲。年紀不大的時候,一些標新立異的玩法,他們總能玩得不亦樂乎。而且想想,就算搶贏了、搶輸了,他們也會很自覺地最後直接一人一半。
你咬一口、我咬一口的,還會計較剛剛誰咬得比較大口,還是最後一口該是誰的。現在回想起來,真的會覺得過去的他們很幼稚。
幼稚到對方已經作弊吃掉了最後一口冰,還會湊過去親住對方的嘴巴,想把那口冰搶回來吃。
當時也沒有想得太多,只覺得對方怎麼可以犯規偷吃,明明已經說好要用猜拳來決定的。直到事隔幾年後,他才對著對方說他覺得自己有點可悲,初吻的味道居然和三色冰的味道一樣。
『不然你想要什麼味道?』
『人家不是都說初吻跟檸檬的味道一樣酸酸甜甜的嗎?』
『檸檬冰沒有,芒果冰也一樣酸酸甜甜的,要不要?』
那天下午,對方請客,他們跑去買了一大盤芒果冰,吃得很過癮,對方也真的給了他一個芒果口味的吻。
那個時候,他們一開始只是覺得有趣,漸漸的,挑戰各種口味的吻,變成了他們之間的遊戲。整體來說,那一年的夏天,他們至少挑戰了十幾種水果、飲料、還有冰的味道。
那遊戲一連玩了兩年,不光只是夏天。其實到了後來,他們彼此都很明白,遊戲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藉口,親吻對方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只是誰都不說破。
國三那年,他父親調職,他也得跟著轉學到其他地方去。雖然他很捨不得那裡,也曾說他可以住在朋友家,直到國中畢業為止,但小孩的想法太過天真,不管想出什麼辦法,都被大人一一駁回,他只能乖乖收拾自己的行李。
要搬走的前一天晚上,他父母去參加當時公司同事辦的送別會,他因為被迫要和朋友分開而鬧脾氣待在家裡時,有人敲了他房間的窗戶。
其實對方的家教一直都很嚴,通常下課放學回家後,就不能再往外跑。所以在晚上七點多看見對方時,他嚇了一大跳,好像做壞事的其實是自己,急急忙忙開了窗戶讓對方進來。
只是後來兩個人待在房間,又尷尬得什麼話題都想不到,最後是對方先開口說--
猜拳,輸的人,要親贏的人一下。
現在怎麼想都覺得很奇怪的提議,那時的自己卻很認真地點頭答應了。而且到最後,他們也不只親了一下而已,還做了其他多餘的事。
過去從沒說出口的話,也只在那時誠實地說了出來。
他說了「我喜歡你」,對方倒是笑著回應自己也只和喜歡的人做這種事。
兩個沒經驗的小鬼笨得要命,讓他最後痛得要死,還抱著對方一直哭。總是帶頭在班上做亂搞怪的那個,一點嘲笑自己的意思也沒有,只是很不知所措地用手掌抹掉他臉上的眼淚。
搬家的那天是假日,他的人緣也算好,班上來送行的同學有十幾個,讓他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哭得紅紅的眼睛。不過有幾個女同學讓自己有了台階可下,因為她們哭得更難過,反倒是他還得花力氣安慰她們。
安慰著、安慰著,連他自己又有點想哭了。那時候沒有人問為什麼明明和他最要好的那個人卻沒來,不過他知道,對方大概是不想讓大家看到他們一樣紅紅腫腫的眼睛。
就這樣,十幾年過去,他們中間的聯絡斷斷續續,直到前兩年,他換了新工作,搬了家,手機在他還來不及備份通訊錄之前就壞得很徹底,他們才真正斷了聯絡。
而且他覺得,十幾年沒見面,他不敢保證自己有沒有辦法再用當年的心情面對對方。現在想起過去那些事,心裡只覺得有些惆悵、有些懷念,最後是有些心痛。
他吃下最後一口即將融化的枝仔冰,再把冰棒棍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甜甜的紅豆冰比不上記憶中他從對方口中搶來的那口三色冰的滋味。
酸酸甜甜的,正如童年,還有他的初戀。
<完>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