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03

習慣.零七.完

這篇的BGM,先是<終結孤單>,再來是<愛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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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三,學長星期三沒課。

剛上完輔系的課,而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系辦,想要趁下兩堂沒課的時間偷個懶。跟助教借地方休息的時候,副會長告訴阿翔一個壞消息。

「也不完全壞,只是有點麻煩,因為時間也差不多了。」副會長聳聳肩,將剛剛系主任交給他的便條紙再轉交給阿翔。

原本主任特地從隔壁的辦公室過來是為了找助教,可是助教不在;找不到助教,主任又問,那會長呢?副會長搖搖頭說阿翔現在應該還在上課,『那這就麻煩你轉交給會長了。』主任這麼說。

「主任說要找個時間開會討論一下這屆系大會的流程。」

「差不多也只剩三個月了呢……」若有所思地開口,眼睛盯著系主任寫得龍飛鳳舞,卻不難辨識的潦草字體記著開會的時間及地點,但他的心思卻不完全擺在那張小小張的便條紙上。

看著阿翔若有所思的表情,副會長有點慌張,「你千萬不要跟我說你還想要再當一年的會長,那副會長絕對不要找我,要就去找李永昕--」

「不要以為我沒聽見你想把麻煩丟到我身上,林詠信。」公關正好走進來就聽見副會長打算把麻煩的燙手山芋丟到自己身上的那一瞬間,她沒好氣地走到電腦旁蹲下身,纖纖玉指相當具有威脅性地輕抵著主機的POWER,「要我幫你關機嗎?」燦笑。

「不要鬧啦……」副會長冒著角色被怪物打死的危險,將公關帶離電腦,「剛剛開玩笑的嘛,妳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嘛……」

「喲,會怕就好。」她哼了一聲,「剛剛是怎樣?你幹嘛沒事想把副會長推給我?都當快兩年了才想到不想當副會長嗎?」

「剛剛他以為我要再選一年會長啦。」阿翔笑道,「我剛剛也只是想說沒想到時間過那麼快,一下子兩年就快過去了。」

「正確來說,你已經在學會待三年了吧?」坐回沙發上,看副會長又窩回電腦前開始碎碎念果然因為剛剛分神結果角色死掉了,公關把注意力放回阿翔身上,「結果人還是沒追到?」

「嗯,妳說什麼?」阿翔嘴角掛上了笑容,看著公關。

「少裝蒜啦--我說學長啦!」

「唉呀,這個很複雜耶……」

「再複雜也複雜不過有線台的八點檔吧?」副會長很認真地盯著電腦螢幕,卻還能分心地插進公關及阿翔之間的對話,「不管怎麼複雜也好,主任交代的最好快點弄一弄,不然就不是複雜可以解決的……還是你真的想再當一年會長?」

「如果你那麼閒就你去弄啊,不要就只會用系辦的電腦玩遊戲。」公關白了副會長一眼,「阿翔這裡比較重要啦!」

「根本就只是為了妳自己的私慾而已……」副會長有些哀怨地瞥向公關,隨即小小聲地喃喃自語,卻還是被公關啐了句不要在那裡偷說她壞話,「哪有聽力那麼好的……」越說越覺得自己很委屈。

聽著兩個朋友三不五時就跟鬥嘴一樣的對話很有趣,阿翔從頭到尾也只是靜靜聽著,沒想過要打斷他們的對話,卻又不自覺地回想起以前一年級時,他和學長間的相處和現在的副會長及公關很像。

永遠都是他追在學長後面,問學長到底把會費用在什麼地方,怕麻煩的學長就開始推小風學長出來擋他;只是通常擋到最後,會變成他和小風學長一起抱怨學長做事真的很沒計畫又很亂來,再一起逼學長把會費的使用明細交出來。

坐在沙發上,突然覺得平常老認為坐起來不舒服的椅子變得很軟,原本就有點累的阿翔不著痕跡地打了個呵欠後,聽著他們互相叫囂的聲音閉上了眼。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明明就毫無預兆,然後就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了。想起那天在圖書館外碰到啞巴又提到小風,才驚覺小風是個很容易讓別人就在不知不覺中,什麼都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會喜歡上他的人。

阿翔也一直覺得小風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固然少根筋的時間很多,但是他的個性倒真的是沒話說的誠懇了,說小風個性誠懇絕對不會有人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每個情緒都是打從內心完完全全毫不掩飾地表達出來,也難怪家任學長會喜歡他。

也難怪……



好脾氣的副會長火差點上來的時候,突然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公關沒有大叫著要副會長別在那裡轉移話題,而是順著副會長比的方向看過去。

「最近他很忙嗎?」副會長走到公關旁邊,小小聲地開口問。

「聽說他把課排得很擠,沒辦法。」公關輕聲道,「有修輔系啊,又為了能配合陪學長上課去旁聽的時間,你有看過都大三的人還把自己每天早上一、二堂的課排得滿滿的嗎?還真虧他有辦法把課排得這麼密,不累死才怪。」而且他們系的作業本來就不少了,阿翔又是個事事追求完美,要做就一定要做到最好的人。

系上的課大多和阿翔重複到的副會長注意到阿翔兩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他輔系是修經濟對吧?」轉頭看向公關,公關點了點頭,「不知道那邊作業重不重……不過最近上課的報告也不少耶……」有點良心的,都會開始擔心自己的朋友到底有沒有辦法負荷這麼重的課業壓力。

雖然很難把課業壓力跟阿翔那個隨時隨地看起來都很悠閒,甚至考前只要瞄一下筆記就能夠輕輕鬆鬆考出高分的人聯想在一起,但就算再聰明的人,也會有累的時候吧?三年級才決定要修輔系,再加上還有學會的事情要忙,明明有休息的時間,卻又堅持要把時間用在旁聽學長的課。

三年級的跑去聽四年級的課有什麼用啊?副會長無奈地想著。

「果然談戀愛很累人。」最後他下了這個結論。

「喲,阿翔也這樣講過。」公關笑道,「不過如果對方是值得自己這樣付出的人,那再累也就無所謂了。看他平常好像老是一副在算計人的模樣,其實還挺純情的嘛。」哼哼地笑著,公關悄悄地從自己的包包裡拿出數位相機,「此時不拍更待何時,文書會愛死我……」嘿嘿地笑了幾聲,打開了相機。

「……妳們兩個真的沒救了。」肯定句。



  × × ×



隔天上完最後一堂課之後,學長載著聽說從沒坐過摩托車的阿翔到他家附近的河堤旁,在路上還順道跑去雞排攤買了雞排,到飲料店買了珍奶跟阿翔堅持的無糖烏龍茶。

涼涼的風吹在臉上帶著些微的寒冷,春天應該到了,但冬天還沒完全離開。

學長啃著剛買來的雞排,一臉訕笑地問阿翔該不會不知道雞排要怎麼啃吧?「還是說你沒吃過,覺得吃雞排的樣子很難看?」半瞇起眼地牽起了嘴角,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學長你看輕人也要有個限度吧?」瞄了學長一眼,不顯眼的小動作就足以表達他的不滿,阿翔才拿起塑膠袋裡的雞排,慢條斯理地咬了起來。

「幹,有沒有這麼不公平的啦!」

「嗯?」小心翼翼地將帶有肉汁的一小口肉片塞進口中,阿翔不解地看著突然陷入怨天尤人模式的學長開始抱怨天,埋怨地,又開始怨嘆他的人生,「什麼公平、不公平?」

「哪有人可以吃雞排吃到活像在吃西餐一樣?」沒禮貌地伸出手戳著阿翔的臉,再拿起一邊的珍珠奶茶喝了一口。

「這樣熱量很高耶……」一臉厭惡地看著學長一口雞排又一口珍奶,「如果熱量太高很容易造成肥胖……唔,學長平常也算有在運動。」偶爾假日想去突襲學長卻落了個空,打電話一問,才發現學長跑到附近的河堤,也就是他們現在所待的地方打球。

籃球場就在不遠的地方。因為天色暗了下來,而打開了球場旁的幾盞大燈,吵鬧喧囂的聲音藉由風傳了過來,聽到耳裡卻又覺得有那麼一點不真實的遙遠。

紙袋和塑膠袋摩擦的聲音聽來突兀,卻又不覺得哪裡破壞了現在的安靜氣氛,學長手裡的塑膠杯子偶爾發出被擠壓的聲音,但還是沒阿翔手裡的塑膠袋來得吵。

「所以就根本沒差啦。」嘿嘿地笑了幾下,學長三兩下就把雞排啃得乾乾淨淨,再好整以暇地看著因為紙袋太小,而正在研究該怎樣把雞排轉過一百八十度才能吃另一邊的阿翔,「欸,阿翔。」

「嗯?」小心地用牙齒咬著只剩骨頭的那一面,有些困難地隔著紙袋轉動一個不小心就會沾得滿手油的雞排,這時阿翔根本就無暇開口,只能含糊地嗯個一聲當作他有聽見學長的話。

「我想過我們也不該一直這樣下去了。」

頓了下動作,阿翔抬起頭看著漸暗的天色裡,背光的學長那張看不清楚的臉。

「什麼意思?」

「只是當普通的朋友不好嗎?像這樣繼續下去,其實我覺得有點膩了。」轉過頭看向河堤邊牽著狗散步的人,草坪的另一端還有人騎著腳踏車經過,更過去是河的彼岸,建築物早已亮起點點燈火,「雖然說好像也沒那種關係,不過這時候還是說一下會比較好,分手吧。」

依然看得不是很清楚的側臉像是帶上了笑。

學長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河彼岸某棟大樓上會隨著時間而改變燈光顏色的招牌好一會兒,經過了幾分鐘完全沒聽到阿翔的任何反應。明明人就還待在自己旁邊,這讓學長有些狐疑地轉過頭。「阿翔?」

最近的路燈離他們有段距離,學長看低著頭的阿翔靜靜地抬起手擦過眼角,一語不發。這樣的氣氛,突然讓他覺得心臟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緊一般。

抿了抿嘴唇,想伸過去拍拍他的手卻停在半空中,有點沒立場。

又經過了幾分鐘,看著身體微微發抖的阿翔,學長嘆了口氣,第一次伸過雙手將阿翔抱在自己懷裡。

「沒想到你會當真……對不起。」低下頭,抵著阿翔的後腦,「今天愚人節啦,我開個玩笑而已,不要當真啦……嗯?阿翔你不要不講話好不好?這樣我真的會以為你難過……」

沒有什麼安慰人的經驗,讓學長有點慌了手腳。鬆開了摟著阿翔的雙手,彎下了身體,原以為會藉由月光看見阿翔難過的表情,對上的卻是強忍著笑意的臉。

「彼此彼此囉,學長……」

「……靠!拎北看你在抖還以為你在哭,媽的原來你是憋笑憋到抖啊你!」

「哈哈哈哈哈--」

「嘿啦嘿啦很好笑啦!拎北請你吃雞排還敢整我?」

「是學長先想騙人的喔。」雖然沒有繼續笑下去,阿翔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開心,「只有笨蛋才會在愚人節的時候被騙喔。」

「幹,拎北才不是笨蛋。」學長冷哼了一聲,拿起珍奶悶悶地咬著吸管。

「那,」深吸了一口氣,短暫的停頓成功地讓學長盯著他的臉看,又沉默了幾秒,阿翔的臉上帶著微笑,笑著開口問學長,「學長願意『真的』和我在一起嗎?」特別加重了語氣。

換來的只有更長更長的沉默。

吞下最後一顆珍珠,嘴裡還咬著吸管,用力地吸著透明塑膠杯裡殘存的最後一點奶茶。

沉默維持得很久,學長靜靜地等阿翔將雞排吃完。

知道他沒上當,阿翔鬆了口氣,他明白學長就算是在愚人節,也不會拿自己的感情來開玩笑。

「再考慮看看。」

「這表示我有希望嗎,學長?」

「想得--」話梗在喉嚨裡,學長轉過頭看著一臉笑的阿翔,想也不想地揪著他的衣領,「你說呢?」哼哼笑了幾聲,用舌頭舔過沾在嘴上的油膩。



  × × ×



大學生活的最後一次期中考,很輕鬆。

八科裡面有兩科只要交期中、期末報告就可以,而且期中報告的截止期限是期中考周的後一周,有三科只考期末,因此真正要準備的科目只有三科。

平常總是嫌阿翔黏在旁邊很煩、很囉嗦的學長,在期中考的前一周特別順著阿翔的話。雖然就算不這麼犧牲,阿翔還是會把他做的筆記借給學長看,不過也許是學長自認為自己這樣有求於人,所以對人好一點也是應該的……

應該……老鷹在該他老木啦幹!

上一秒明明他應該還坐在地上,安安份份地聽著電腦的音樂在看書才對,為什麼下一秒他就被阿翔壓倒在床上,衣服也被扒個精光?

幹他媽的王八蛋,阿翔根本就已經插進來了!幹他媽的痛死了!

「唔嗯……」只要一個動作就讓學長覺得骨頭又快散掉了,壓在他身上的阿翔只是笑著要他放輕鬆一點,手指撥開因為沾了汗水而黏在學長臉上的頭髮,「媽的……你是不用準備考試是不是……」一手抓著床單,另一手扯著阿翔的衣服,學長說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眼睛瞄到一旁本來就不大的書桌上,除了自己少少的講義之外,旁邊堆的全是阿翔下一個星期要考的講義跟課本。

他是聽說過阿翔有修輔系,起初也不知道他輔修的是哪一系然後作業重不重,直到剛剛看見那些活像跟他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課本名稱之後,他才不過說了一句「媽的你是起肖去修經濟系幹嘛?」而已,阿翔就立刻一臉可憐兮兮地湊過來。

「因為修經濟比較好找出路嘛。」

「幹你說話就說話,幹嘛在我身上摸來摸去的?」不耐地拉開阿翔摟在他腰際的那隻手之後,轉過頭卻被吻個正著,「要找好出路又幹嘛一開始就念歷史唔嗯……」有些冰冷的手探進衣服裡,讓學長下意識地縮了縮身體。

「亂填就填上了。」阿翔笑道,舌頭舔過學長的耳垂後,再用牙齒輕咬了幾下,「那學長又為什麼會想要唸歷史?」聲音裡也帶著笑。很多認識學長的人都說,壓根兒就想像不到學長會是個喜歡歷史的人,以他的外表,怎麼看都覺得應該很喜新厭舊而已。

雖然會這麼說他的人通通都是在歷史系認識的。

「拎北填科系的時候填錯格啦啊嗯--」原本很有迫力的怒喊,被阿翔的手一抓就全軟了下來,學長全身無力地躺在床上,看著自己的腳又被抬得老高,被折騰了一段時間的腰開始發痠,他皺著眉頭,瞪著阿翔,「媽的我要看書啦--」

「學長才考三科又不用急了,我要考十幾科都沒說話了。」

「那你就去看你的書啊!」

「真抱歉,已經停不下來了。」阿翔低頭吻著學長的大腿內側,又輕笑了幾聲。

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模樣。

雖然痛歸痛,但學長也不能說自己完全沒感覺,特別是阿翔那混帳找到他敏感帶的速度越來越快了……猛地被重頂了幾下,始作俑者壓下了身體又開始咬著他的嘴唇。兩人的下半身仍緊緊地結合在一起,阿翔慢慢地動著,再伸出手玩著學長的手指。

「學長……」

深吸了幾口氣,學長才有餘裕開口回話,「……幹嘛?」喘了幾下,覺得渾身熱地任由阿翔扣著自己的手指,下半身有什麼東西進出的刺激,讓他很難集中精神。

「我喜歡你。」好看的臉漾起了笑容,讓學長無奈地舉起另一隻手,壓上阿翔的後腦。

心裡嘆了一口氣,「我知道。」臉上微微的笑意是無奈,卻又帶了一點寵。



他永遠只會說知道阿翔喜歡他,再對自己的感情保持絕對的沉默。

阿翔不是不曾覺得這樣的學長很詐,把付出交給他,自己只一味地接受著別人的感情。但是會喜歡上這樣的學長也是他自己的決定,怨不得誰,他也不會怨誰。

喜歡得有點辛苦卻又甘之如飴。



期中考周的前一個星期,阿翔天天、也包括假日,都會跑到學長家去消耗學長的體力,一瞬間曾讓學長產生了似乎又回到開學前一周那樣的縱慾日子。

幹,他一點都不想過這種生活!學長在心裡忿忿不平地想著,卻又推不開那個壓在自己身上,很仔細很仔細地吻遍他全身每處的阿翔。被碰到的地方就像被火燒過一樣難耐,讓學長不得不再次意識到男人真的是用下半身思考的生物。

下半身有了反應,上半身的大腦就算拚死地發出警訊,身體卻一動也不動地任人擺布。

每天總得帶著痠軟的身體到學校上課。下課,幾乎是下意識地走到系辦之後,他就全身無力地也不管那時沙發上有沒有坐人,直接整個人倒下去,讓被他兇巴巴的公關罵過好幾次,學長也只能有氣無力地反駁如果真要看書就去找沒人的地方--

「學長,你身體不舒服?」再兇巴巴的女孩子也多少帶了點溫柔和良心,公關聽著學長和平常囂張模樣差了十萬八千里的虛弱嗓音及語氣,斂起她的張牙舞爪,連同副會長也擔心地問他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才會身體不舒服?

「現在的文明病不能小看喔,學長,壓力大和睡眠不足對身體的負擔都很重的。」

媽的讓他負擔最重的明明就是阿翔那王八。

學長困難地在窄小的沙發上翻了個身,只有助教一個人了然於心地躲在電腦後面偷笑學長之所以全身無力的原因,再暗自訝異阿翔的手腳快到這種地步,明明表面上看起來八字都還沒一撇吶。

正在呵呵竊笑的助教不經意地抬頭就對上正巧走進來的阿翔的視線,瞄了學長一眼,再曖昧地笑了一會兒。

聽見公關跟副會長和阿翔打招呼的聲音,學長沒理會他看來阿翔那很假惺惺的關心,只是再翻了個身繼續裝睡。



期中考當周,學長幾乎整個星期都沒見到阿翔。

一開始他以為阿翔總算想起了自己還是個學生的本份,而準備用當周的時間多多少少準備一下考試,因此他也沒多在意就連平常已經習慣的睡前必有的騷擾電話,都跟著阿翔一起消失不見了。

考完之後又清淨了一個星期,學長才突然覺得……好像,哪裡怪怪的?

而且也不只學長一個人發現這件事情。

「最近好安靜。」難得星期一的課小風能坐在他旁邊,平常他們中間都會多一個阿翔,然後阿翔會很故意地把東西亂堆亂放到三個座位只坐得下兩個人,小風就只能摸摸鼻子地坐到另一邊去。

「對啊,超安靜的。」小風不以為然地開口,手裡寫的報告跟台上老師講的內容完全不相關。學長好奇地湊過去瞧了一眼,才發現小風不知道在寫什麼年表寫得正認真,「好幾天沒看到阿翔纏著你了。」

「……華生,你突破盲點了。」學長說完後,沒理會小風一臉莫名其妙地問他華生突破了什麼盲點,而是縮回自己的位子,懶懶地倒在椅背上。

後面沒人坐,所以他也大方乾脆地向後仰躺看向天花板。聽小風這麼一說,學長才意識到他好像真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阿翔。

上次看見他是什麼時候的事?

「喂痞子,華生突破了什麼盲點啊?」小風仍不死心地繼續追問。

「喔唷,我是說那個……」學長愣了一下,思考要怎麼跟小風解釋,「就是發現線索了。」這麼說應該可以,小風的確是一語道破了他最近覺得不對勁的重點在哪。

「發現什麼線索啊?」手裡握著筆的小風還是搞不清楚狀況地看著學長,「是說你跟阿翔怎麼了?不然他不是都一直黏著你活像連體嬰的嗎?」

「哪知道,就突然蒸發了。」學長無奈地聳聳肩,坐在他們前面的同學回頭提醒他們講話太大聲,於是小風靠過來,小小聲地問學長是不是跟阿翔吵架了?「我沒事和他吵幹嘛……期中考一開始他就突然不見了。」學長嘖了幾聲。

明明星期日還把他操到差點下不了床……幹,想這個幹嘛?學長又自我厭惡了幾秒。

「我看他應該覺得他可以去投胎了才對。」小風輕輕笑道,「畢竟我們也快畢業啦,所以他就沒辦法再當你的背後靈,所以要去找下一個替死鬼啦。」

「你是以為我是天生帶衰所以才惹到阿翔的嗎?」學長白了小風一眼。

「惹到他也滿不錯的啦,會跟你一起上課又幫你寫筆記,啞巴沒跟我修同一堂,害我自己抄筆記抄得有夠累的。」用下巴點了點擱在桌上的筆記本,他說那是這星期五的課所要交的個人報告,他整理了整個周末,連點像樣的渣也沒有。

沒心上課的學長伸手將小風桌前的報告拿來瞄了幾眼,「反正我閒閒沒事,明天沒課幫你弄好了。」順道打了個表示他現在極度無聊的呵欠。

「喔喔喔!痞子我愛你!」小風很激動,卻也沒忘記要放輕音量地更往學長靠過去。

「幹,你離我遠一點。」學長往旁邊縮了一些,「我還想活久一點,媽的你不知道啞巴的醋桶有多大嗎?」

提到啞巴就讓小風的臉上飄上了幾點紅暈,「總之弄好之後我請你吃飯啦!」語畢,小風的臉上掛著開心的笑容,繼續面對其實很無聊的課程,而學長則是無聊到趴在桌上睡著了。



星期二,學長起得很早,一如往常地洗好臉後步行到巷子口的早餐店,連開口都不用,早餐店的老闆娘就笑著問他是不是跟平常一樣?他點點頭,站在櫃檯等了幾分鐘,拎著熱騰騰的早餐走回家。

等待電腦開機的時間把漢堡吃了一半,飲料喝了半杯,空下來的左手拿著小風給他的資料看了幾眼,那不是很困難的報告,只是需要足夠的時間整理而已。等到電腦開機完畢後,點開了WORD,學長開始熟練地幫小風將手寫的資料輸入進電腦裡。

整理到一個段落,離開書桌,在不大的套房裡面伸著懶腰,又倒在床上閉起眼睛休息了一會兒,腦海不經意地閃過了一個念頭,讓學長抓起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從通訊錄中找出阿翔的號碼,卻遲遲沒有按下。

最後一次通話紀錄是十八天前,那天星期五。

一大早就有課,八點半左右就會到學校的阿翔,打電話告訴他這個十點才會出門的人,晚上他能不能到他家過夜。通話時間不到一分鐘,因為學長也只回阿翔一個「幹」字就直接把電話掛掉。

反正不管他答不答應阿翔都會跑過來,還故意問他幹嘛?之後的周末兩天,阿翔直接住在他這裡,然後星期一再由他載阿翔去上課。

接著阿翔就完全和他失聯了。

明明一通電話就可以找到人才對,他卻完全不想按下通話鍵。

搞不懂阿翔在想什麼,真的,那個心機重的傢伙。

口口聲聲說喜歡自己,現在卻又突然消失得不見人影。身旁的跡象在在都顯示其實他們還是在相同的空間活動,他卻一直見不到他的人。小風只說他很久沒看見阿翔跟他一起出現,那就表示小風還是碰得到阿翔;偶爾到系辦那裡去找人的時候,公關還是副會長都會說怎麼那麼剛好?他過來的前一分鐘阿翔正好趕去上輔系的課。

一直以來都不想承認,但學長知道自己早就陷下去了,活像被阿翔每天一句的喜歡給催眠了一樣。對小風大概只是比一般朋友的喜歡還要再多一點而已,誰叫小風有時候呆呆的真的很可愛,不過學長想活久一點,啞巴的醋勁很大,雖然平常看不太出來。



喂,林育翔,你的堅持只有這樣嗎?看著天花板,學長把手機扔到枕頭旁邊,拉著棉被將自己包得緊緊的。

不要在我好不容易肯對自己承認喜歡你之後,你就跑掉了好不好?

你耍人啊?



  × × ×



「你在搞什麼鬼啊?」

現在的教室很熱鬧,因為期中考才剛考完,老師好像也不打算一考完試就立刻上課,剛剛還用了一堂半課的時間讓他們看了一部幾年前上映時曾獲得一片好評的外國電影。現在電影看完了,還剩下一點時間,老師才宣布要提早下課,班上的人就立刻鬧成一團。

剛剛班上的掛名風紀難得開口要大家安靜一點,大家就很聽風紀的話,真的只安靜一點,第二點之後又開始吵了起來。接下來不管風紀又試了幾次要維持秩序,完全沒人理他,他也只能無奈地坐下來,讓旁邊的朋友拍肩安慰他,大學生嘛……

還真越來越沒節制了,公關望了風紀那邊一眼,才又看著阿翔。她跟副會長在老師宣布下課之後,就有默契地圍在阿翔旁邊。

抬頭看了公關一眼,「我不懂妳的意思。」阿翔笑問。

「她是指,最近學長常到系辦問你人跑去哪裡啦。」副會長搶在公關之前開口,公關也樂得有人幫她解釋她想問的問題。

「你平常不都黏學長黏得緊緊的?怎麼這陣子都跟我們一起行動?」

「嗯,真是個好問題……」閤上手裡的小說,阿翔輕輕笑了笑,「當然有我的原因。」

一如往常的溫和笑容,似乎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公關跟副會長互看了幾秒,又轉頭看看阿翔,深深覺得這笑容的背後絕對不單純,但他們也沒打算問阿翔到底是在不單純什麼,還是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因為阿翔未必會解釋,就算解釋也不一定會是真的。

「……我突然覺得學長好可憐。」副會長道。

「嗯。」公關非常認同地點點頭。

「有我這麼愛他,學長哪會可憐。」阿翔說得非常稀鬆平常,語氣淡淡地帶著甜,用詞相當理所當然到身為聽話方的副會長跟公關冷不防地打了個冷顫,抖了很久。



星期四早上,學長終於開始有所行動了。

人家說出發總要有個方向,行動總得有個目標,如果不知道方向也沒有目標,就只會跟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鑽。可是路是用腳走出來的,如果害怕迷路,就算是用嘴也要去問出一條光明大道來。

早上九點多,這個時間理應要在教室乖乖上課的學長出現在系辦。學長對阿翔的課表唯一清楚的,就是阿翔在星期一的三到六節沒課,所以才會用旁聽的名義陪他一起上課,星期二、三不知道,星期四也就是今天的一、二節,現在,NOW,他應該在經濟系的系館上課。接著的三、四節阿翔應該也有課,下午四堂都是空堂。

粗魯地敲了幾下門,還沒取得裡面的人回應,學長就自己轉開門上的喇叭鎖走進去,只見助教一臉睡眼惺忪,恍神地拿著手裡的咖啡喝了幾口,不怎麼有精神地問他怎麼這個時間會出現在這裡?

「給我阿翔的課表。」學長說。

「學生的課表不能亂給。」因為有人和他說話,所以助教這時看起來總算有些精神了。坐直了身體,將咖啡擱在桌上,手肘撐著桌面,雖然臉上還有有些疲倦,卻已經相當從容不迫地望著學長。

學長沒說什麼,只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拿出的自己的手機,按了幾下。

「怎麼,你想找誰來幫腔嗎?」助教笑問。

「可樂的手機號碼,09--」學長看了助教一眼,助教這時臉上的笑容僵了一會兒,接著伸手去拿擺在桌上的手機。學長停在手機號碼的前兩碼就沒有繼續說下去,露出得意的笑,「要可樂的手機號碼就拿阿翔的課表來換。」

「唉呀唉呀。」助教又笑了起來,「以彰這孩子真可憐。」

可樂是可憐在被你這個Gay看上吧?學長白了助教一眼。

「如果不要就算了,我還是有別人可以問。」雖然學長並不是很想去問公關還是那個副會長,因為要解釋為什麼他會想要阿翔的課表這很麻煩,他也很懶得解釋來解釋去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跟阿翔的事。

之所以會來找助教,除了比較方便之外,學長也隱隱約約察覺助教早就清楚他跟阿翔、還有小風跟啞巴的事。不是有人說過嗎,同性戀有雷達,光是從對方的動作、言行就可以確定對方是不是自己的同類,因此找助教也可以省掉很多麻煩。

雖然是要出賣自己的朋友啦,但學長完全不會感到有任何一份愧疚於可樂的心情。

「你知道嗎?」說這句話的同時,助教的右手也沒閒下來地用滑鼠點了幾下,接著旁邊的列印機開始運作了起來,「其實我一開始只是想鬧著以彰玩而已,他的反應很有趣。」

「關我屁事。」學長現在才沒心情管助教到底怎麼看待可樂的。

等到一旁的機器列印完畢後,學長從桌上隨便拿了張廢紙,寫下可樂的手機號碼,拿它當交換條件,跟助教換了阿翔的課表。

「也是。」低頭看著那張寫了可樂電話號碼的廢紙,助教輕輕笑道,「其實會長在剛開學的時候,就出賣以彰來交換你的課表了。」

「靠!」學長忍不住地罵了出來,「去你的還說學生的課表不能亂給!」

「我只做對我有益的事。」對學長沒禮貌的反應,助教沒多在意。

嘖了一聲,學長瞄了眼阿翔的課表,打算等下就直接殺到那間教室去堵人,他不信直接在那裡等還會讓阿翔跑掉,除非有人通風報信……學長抬頭看了助教一眼,「助教,你是真的喜歡可樂?」

助教靜靜地笑而不語。



  × × ×



冬天的氣息已經離開了好一段時間,春天就這樣措手不及地來臨,還連帶地綁著初夏的氣息。

四月底的早晨,天氣還不錯,原本以為會有點涼而多穿的那件薄外套,現在只讓學長覺得很礙事,阻擋了身上的皮膚呼吸新鮮空氣的自由,所以學長早早就把那件淺色外套脫下來,塞進背包裡。

他翹掉了一、二堂的課,反正筆記什麼的他要借都借得到,不用太煩惱。

低頭看了看時間,離下課還有幾分鐘,他站在經濟系系館三樓的某間教室外,剛剛從助教那裡拿來的課表寫著阿翔在這時間會在這裡上課。

麥克風的聲音從透過開啟的窗戶傳了出來,咬字很清晰,但學長根本就聽不懂他們在上什麼東西。

從窗外看進去,阿翔坐的位子一樣在很前面。平常他上課的時候,阿翔都會配合他窩在教室的最後方。他不是什麼會乖乖聽話的學生,與其坐那麼前面受老師注目,不如躲在後面隨時都能偷懶。

終於能親眼看見好一陣子沒見到的人,心情有點複雜。希望時間能走得快一點,又希望如果時間能在現在停止就好。

學長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太衝動了。真的跑來堵人又能幹嘛?揪著阿翔的領子問他為什麼突然消失半個多月,要找也找不到人?這樣變得好像是阿翔欠他錢,然後他在討債一樣。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一些,看著前面不遠處,沿著校園主要幹道兩側種植的樹木。

微風徐徐吹來,有些亂了他的頭髮,身後的教室裡,上課的老師終於告了一個段落。

起身的聲音紛紛傳來,前後門都被打開,學長的背仍然靠著牆,仰頭看著天空。他好像忘了自己曾有個情敵就是經濟系的。他開始為自己找理由,是不是要趁現在快點離開比較好,如果那個傢伙也有修這堂課的話,無論如何他還是很不想見到那個討人厭的王八。他根本就忘了阿翔跟他說過,那個經濟系的,大三時就被二一退學了。

正在猶豫要不要很孬地臨陣脫逃時,學長驚覺有人就站在自己身邊。

「咦,學長,你怎麼會在這裡?」

準備踩出的左腳有些尷尬地縮了回來,回頭看著一臉若無其事笑著的阿翔,很多情緒在一瞬間湧了上來。

「我聽說你在這裡上課。」遲疑了一會兒,學長才開口,「我……算是有事要跟你說。」



下兩節還有課的人,陪著學長從經濟系的系館走回系上,在一樓的走廊上站沒多久,又不自覺地移開腳步開始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阿翔笑著問學長到底有什麼話要說,為什麼這麼神秘兮兮地非得找個地方講?

「不能在這裡講嗎?」

上課鐘聲已經響了一段時間,在建築物外的人三三兩兩地朝建築物前進。趕著上課的學生沒有人多看他們半眼,彷彿他們就跟空氣一樣。頂多是見到熟面孔的時候,會簡單地說了「嗨」或是點頭示意爾爾。

腳步沒有停下,短暫地思考了幾秒,學長才開口,「為什麼你這幾天好像在躲我一樣。」

「算是好像嗎?」阿翔輕笑道,「我是真的在躲學長啊。」

聽了阿翔的話,學長停了下來,回頭看著離他有幾步距離的學弟,「為什麼?」

「學長,請不要忘記你自己是準畢業生喔。」抿著唇淡淡地笑著,「如果從今天開始算起的話,我們可以再相處的時間剩下不到兩個月了,學長,畢業之後你會繼續留在台北嗎?」

「……應該是不會。」前兩天,租房處的房東就過來跟學長討論過學長的畢業時間,以及他什麼時候會搬出現在住的地方,「我房子的租約只到六月三十而已。」

「這就對了。」滿意地笑了笑,「學長只會留到六月三十,就算現在我隨時都可以去學長那裡找你,但過了六月三十之後呢?我又不可能天天坐高鐵到台南找學長吧?」

看著阿翔,他沒開口,心裡也回答著阿翔不太需要回答的答案--的確,他的確不可能天天坐高鐵來回台北與台南之間,又不是嫌錢太多還是自己太閒,而且學長也不認為阿翔有那個閒空這麼做。

「所以,我們最後的聯繫,會斷在六月三十那天。」原本一直笑著的臉突然收起笑容,原本應該停在學長身上的視線,卻越過學長而看向更遠的地方,「你離開學校之後,我們就不會再有交集了。」

「誰說的?」學長向前跨了兩大步,站在阿翔面前,「我--」

「學長,在你心裡我到底被放在什麼位置呢?」沒讓學長繼續說下去,阿翔又開口,「如果每次都是我主動吻學長也就算了……我搞不懂為什麼偶爾也會有學長主動親我的時候,甚至跨年那天,也是學長主動的。如果學長真的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請你直接說出來可以嗎?如果學長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可以供你發洩的對象,只要對象是學長你的話,我一點也不會介意,真的。」

學長一直沉默地聽阿翔把話說完,又靜了幾秒,確定阿翔沒話要繼續說,他才嘆了口氣,無奈地抓著自己的頭髮,「都已經習慣了,我改不掉了……就這樣。」

「我聽不懂,學長。」伸出手,校園裡的這個地方,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所以阿翔大膽地輕輕摟著學長,讓他們之間的距離變得很近、很近。

「你就非得要我把話說白嗎?」學長皺著眉,沒推開摟著自己的人。

「雖然迂迴很不錯,但是我現在很想聽到一個確定的回答。」臉靠得很近,只差一點點就會吻上。

深吸了一口氣,讓雙手抓上阿翔的上衣,「聽著,我……只說一次。」

「洗耳恭聽。」心裡已經很肯定自己會聽見什麼樣的話,讓他不自覺地笑了開來。

靜靜地等待,等了將近一分鐘,學長的內心還在掙扎,「……從高中之後我就沒再這樣緊張過了……媽的……真的敗給你了……」自言自語了好一會兒,學長才湊近自己的臉,「林育翔。」

「嗯?」笑聲突然被堵了回去。

在吻之前,只有一句非常非常小聲的我喜歡你。



四月結束,五月來臨,卻也很快地離開了。

在五月的系大會上決定了下一任的學會會長人選,雖然很多人說阿翔當得好好的,就繼續破系上的紀錄連任三屆也不會有人有意見。但那個年年都拿書卷獎的人,說他也該要好好用功在課業上了--差點沒被台下的班上同學給噓下台。

如果這三年的書卷獎是不怎麼用心就拿到的,那真的用心在課業上,不就連教授都要輪他去當了?結果當事人還相當認真地考慮了幾秒,溫和地笑著說他自認為自己的個性非常不適合擔任教職,也沒打算再多花時間去修教育學程。

他打算在四年級就修完輔系的所有課程,先前跟兩系的助教與老師商量過,這個想法並不是不無可能,只是會很操而已。

系大會那天,阿翔這個準卸任會長對著全系的同學介紹了他們下一個學年的新助教。學長特別注意了一下可樂的反應,可樂很開心地對著坐在他旁邊的阿豆說他總算可以擺脫那條死菜蟲的糾纏了。

就算助教繼續留著,到時我們也畢業了,根本就糾纏不到吧?學長這麼想著,沒注意到好友臉上一閃而逝的落寞。



五月一過,緊接而來的是讓四年級生叫苦連天的畢業考。

有兩科的期末報告,學長是在畢業考前的那個星期日才在阿翔的幫忙之下趕出來的。

那個星期日學長差點沒掛在電腦桌前,欲哭無淚地說他忘了四年級的畢業考比其他年級的期末考快了半個月。

那時阿翔拿著剛列印出來的報告,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上面還待修改的部份,最後看學長熬夜兩天已經進入半彌留狀態的可憐樣子,才把人趕回床上休息,由他繼續接下來的修改工程。

考完試之後,學長讓自己放了一個星期的假,整整一個星期沒去上課,每天過著悠遊自適的日子。早上睡到自然醒,醒來之後就是上網或者在屋子裡發呆,心血來潮會騎著摩托車到處亂晃,更或許是到學校等阿翔下課再到處跑。



畢業典禮的時間在星期六,期末考周結束的星期五晚上,阿翔又直接在學長家過夜。

明明一開始還很難過他六月底就要離開台北很難見到面的人,這幾天反而對他要回台南的事絕口不提,今天明明是他留在台北的最後一個周末,這樣的反應讓學長總覺得阿翔很奇怪。

「我下星期四就要離開台北了。」

「我知道。」從學長背後摟著他的阿翔低下頭,嗅著學長身上的香皂味,「學長的行李都打包好了?」

「電腦那些應該星期二才會打包,其他用不太到的,今天就先寄回去了。」乾脆地倒在阿翔身上,任阿翔的手玩著自己的手指,「這樣很好玩嗎?」他半瞇起雙眼,看著被緊緊扣著的左手。

「可以碰學長我就很開心了。」趁著輕輕地吻過學長的耳垂,阿翔笑道。原本擱在學長腰上的手又悄悄地向下滑。

知道阿翔的手又開始不安份,輕哼了聲,學長乾脆地回過頭直接咬上後面那個人的嘴唇。



畢業典禮的當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天空一片藍。

早上,學長先到了系館。

大學生並沒有固定的上課教室,但他們已經很習慣拿平常最常使用的那間教室充當自己班級的所有物。雖然到了下學期,學長到學校上課的次數並不多,但幾乎有大半的課都是在三樓的教室上的,所以他也很自然地一到系館便直接往三樓爬去。

卻在樓梯間猶豫了一下,佇足幾秒,腳自動地走上了五樓。

系辦前果然熱熱鬧鬧地聚了一大群學會的人。當有人注意到學長出現在樓梯轉角時,馬上衝了過來,跟學長說記得等下回班上通知大家,在學校的畢業典禮之前,他們學會要先舉辦一場簡單的歡送會來慶祝學長姐們畢業。

「靠,你們還真有心耶!」想當初他當學會會長時,也沒想過要開什麼歡送會……那時沒把丟了一大堆爛攤子給他的前學會成員帶到廁所打,他就覺得自己很宅心仁厚了。

不對,明明去年也沒有什麼歡送會啊!

「其實這算是特別幫學長辦的才對。」公關從系辦走出來之後說,「畢竟還是阿豪學長跟我們比較熟,可是又不能只專程為你一個人辦,所以阿翔就說那就乾脆規模弄得大一點,不過說真的……」她回頭看著學會裡的壯丁正努力把桌子並排在五樓走廊的正中間。

這時學長才又注意到角落堆得比他還高的塑膠籃。

「也只是很簡單的餐會而已,因為去年學會的盈餘實在多到讓我覺得不好好花得過癮的話會對不起自己。」阿翔先跟學長打了聲招呼,才笑著接下公關的話,「畢竟我下學年也不太可能再繼續接學會的總務,將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送給不知道會不會好好管理帳務的學弟妹,就讓我覺得心有不甘呢……反正這也是為了系上才作的支出,不會有人說話的。」

即使已經是當學會會長的最後一天,阿翔還是不忘將自己的特權給發揮到最極致,是個連一丁點兒虧都吃不得的人。

「我怎麼都沒聽你說過要辦什麼歡送會?」略過一旁的公關,學長倒是雙手環胸,挑高眉一臉挑釁地看著阿翔。

「這種事當然要保密才有驚喜囉。」阿翔輕笑道。

文書那邊的幾個女孩子已經清點過塑膠籃裡的東西,開始吆喊沒事做的人過去幫忙將籃子搬到走廊那邊,其他待命的人開始將裡面的食物擺在已經舖了桌巾的長桌上。

簡單的歡送餐會在九點半開始。

聚集在系辦外的四年級準畢業生們,絕大多數是帶著抱怨地說學會怎麼不早說有歡送會,他們都已經事先吃過早餐了。很多的學長學姐嘴邊如此憤恨不平,卻還是一口接著一口地吃著在學生之間風評一直很好的校外餐廳所做的餐點。

於是長長的走廊變得就像戰場一樣,一下是那邊甲班的學長跟乙班的學長對嗆起來,說剛剛那個盤子上的最後一塊雞塊是自己先看上的;這邊的乙班的學姐和甲班的學長手裡的筷子戲劇性地挾上同塊豆干,不過沒有激起愛的火花,而是燃起了戰意。

「食物的戰爭真可怕。」學長好整以暇地吃著份量絕對足夠的炒麵。

「是啊,請別再把炒麵砸到我臉上了,那油很難洗掉。」阿翔笑道。

「去你的。」學長的反應相當冷淡,不經意瞄到前面小風手裡的盤子已經堆了跟山一樣高的菜,而小風旁邊的啞巴似乎因為懶得人擠人,而開始偷吃小風盤子裡的東西。

結果被小風發現之後,重食物勝過愛人的傢伙開始對著啞巴大吼大叫,被吼的還一臉理所當然地捂著一邊耳朵很挑釁地繼續吃。

助教走出系辦看見走廊那片慘況,只作壁上觀地說這真像是親眼目堵何謂餓鬼地獄。

「助教不是這裡的學生,所以不知道,那間餐廳平常用餐時間人多得要命。」學長說,「很多人都說讀這裡沒吃過那裡的東西的話,那來這邊念書就等於白念了。」

「這麼有名?」助教挑高了眉,笑得沒心沒肺,「不過比起那間餐廳的東西好不好吃,我手邊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得告訴你。」

「嗯?」原本盯著眼前戰場的視線移到助教身上,旁邊的阿翔也同樣疑惑地看著助教,「什麼重要的事情?」

「我想你應該還有半年的時間可以慢慢到那間餐廳排隊了。」沒多說什麼,助教只把手裡那張看起來像是成績單的列印紙交到學長手裡。

莫名其妙地收了下來,上面印著自己的班級、學號、姓名,底下一條一條地列出自己每個學期所修過的每堂課得到的成績,最底下的是所有學分的加總。

「哪裡不對了?」這學期的成績已經出來了,全過沒有被當。學長盯著最底下的數字,聽見旁邊阿翔思考時發出的沉吟。

「數字……」阿翔說。

「少了兩學分。」助教直接點破不囉嗦,「恭喜延畢。」笑得超級燦爛,看別人倒楣,是助教人生的一大樂趣。

「幹!」字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靠北!真的假的?」瞪大眼睛,學長拿出手機開始把學分一條一條從一年級上學期開始加到四年級下學期,跟列印紙上的數字分毫不差。

「學長……開學的時候你沒有好好算過自己的學分夠不夠嗎……」

「學分不是只要……」皺起眉頭,學長死命盯著紙上的數字,期望是自己眼花或是助教搞錯了,他開學時也不是沒算過自己還差幾學分才能達到畢業學分,所以不可能……

聽了學長講出來的數字,阿翔確確實實地嘆了口氣,「真的少了兩學分。」

晴天霹靂。學長的慘叫聲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聽見的人都回過頭來瞪他一眼,問他是在發什麼神經沒事鬼吼鬼叫。覓食到達一個段落的小風跟可樂他們四個都跑了過來,小風及可樂一搭一唱地搭著學長的肩膀問他是大白天見鬼還是發現自己中樂透?

「中樂透就拿出來請客啦--」小風不意外地滿腦子想著食物。雖然他每次都被自己的好朋友們詛咒小心吃太多變胖,但他的體質就是吃也吃不胖,只是有一張娃娃臉外加嬰兒肥。

眼尖的可樂瞄到了那硬生生少了兩學分的學分加總。

「你學分怎麼少兩學分?」

「幹,拎北拿不到畢業證書了……」絕望的台詞出口,一瞬間湧上腦海的事情很多。怎麼跟老媽解釋他學分不夠不能畢業,而且還得在台北多待半年;房子已經退租了,補學分那段時間他要去哪裡找房子住?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橫批:「阿門。」打斷小風的幸災樂禍,啞巴下了註解,還虔誠地在胸口畫了個十字。



  × × ×



冗長的畢業典禮終於到達了尾聲,室內的廣播又播起四年來大概聽不到三次的校歌--當初入學時的入學典禮上,不知道是哪個老師主任校長還是教官,就非常大方地說了:「反正校歌也只有入學跟畢業典禮有機會聽到,請同學就多開口唱一下,唱完這次就要再等很久甚至是沒機會唱了。」

典禮的最後,才是在校生代表致詞,上台的是名不見經傳小系的系學會會長林育翔同學。

從沒聽阿翔提過這件事的學長看見阿翔走上台、手裡還捧著一束花時,心裡其實很想笑,卻又覺得有那麼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情突然在胸口發酵。

相較於台下的畢業生們相當隨性到隨便的穿著,阿翔穿得非常正式,搞得他不是在校生代表而是畢業生代表,更甚是哪個處室的發言人一樣。

短短幾分鐘,講完了校方提供的稿子之後,阿翔繼續捧著那束花下台。

在司儀用非常字正腔圓的北京腔,透過麥克風高聲喊著典禮結束的同時,廣播傳來了這次學生會網路票選中得票數最高,用來充當畢業歌的流行歌。有點年代,但仔細咀嚼那首歌的歌詞,卻是一字一句都能深深打入畢業生的心裡。

在退場的途中,沒打算立刻離開的他們,看著其他系的學生經過時,注意到不少女孩子拿出面紙擦拭著滴落眼角的眼淚,配合著一再重複的那首歌,平淡的心情卻也不自覺地渲染上一層感傷。

「畢業以後,還是有機會碰面吧?」開口的是平常光是看電影就很容易感動的阿豆。

「又不是生離死別了。」可樂說,「所以啦--拍張照片紀念一下吧!」這時他從背包裡挖出他的數位相機搭上一旁小風的肩膀,兩人有默契地同時對著相機鏡頭扮鬼臉,學長回頭瞄了一眼只說他們的表情蠢斃了啦--接著自己也被迫加入扮鬼臉的行列。

一開始說什麼也不願意跟著下去玩自拍的啞巴,最後由可樂掌鏡,學長插花地,被小風捏住了兩頰用相當怪異的表情留下了證據。他們也找了同樣不想那麼快離開的同學幫他們五人拍了好幾張合照。

拍到一半時,那時學長拍著相機跟小風的頭靠在一起,空下來的那隻手正好掐著小風的臉頰準備按下快門的時候,阿翔走了過來。

「學長。」一臉笑容盈人地將花遞給對方,對方收下後愣愣地點點頭正準備道謝之際,阿翔冷不防地拉過學長的手,再捧著他的臉吻上。

空氣突然冷了下來,似乎聽得見所有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良久,曖昧的銀絲還牽在兩人的唇間,阿翔才從口袋拿出自己家裡的鑰匙,「學長,我想你應該會需要我家的鑰匙喔。」

鑰匙冰冰冷冷地躺在學長的掌心,旁邊的尖叫聲好像都變得跟他沒關係了。



  × × ×



暑假那段時間,學長回了老家一趟,聽說被他老媽罵得很慘。

八月底又上來台北後,找了兩個星期一直找不到有哪個房東願意把房子租給只能住半年的學長,就算真的有房東願意,價錢及距離卻又不符合期待。

最後在抓著閒閒沒事做的阿翔一起幫忙找房子的某天下午,他們坐在學校附近的自助餐店裡。離開學還有段時間的大學四周幾乎就和死城差不多,平常學期中總是門庭若市的店家,現在適用的形容詞是門可羅雀,還真的有幾隻麻雀停在店門口跳來跳去。

他們現在所在的這間自助餐店,平常上課時間可是熱鬧得跟菜市場一樣。不過現在老闆兼店員倒是很悠哉地跟著坐在用餐區那裡看著中午的午間新聞。

「不然這樣好了。」坐在學長對面的阿翔笑道。

「怎樣?」把注意力從懸在牆上的電視機拉回來,桌上的菜已經不知不覺地被自己吃得差不多,倒是阿翔面前那一丁點兒大概連餵麻雀也不夠的食物卻連動也沒動。

「學長來住我家吧,每天還有專車接送喔。」

看著眼前笑得很開心的學弟,學長的心裡只浮現了五個字--惡魔的誘惑。

其實他早該知道阿翔這個人活脫脫的就是個惡魔。

原本學長還很猶豫,畢竟阿翔明明一開始就可以直接跟他提議住在他家的事,卻在陪了他走兩個星期的路看了近二十間房子之後,才突然問他要不要住在他家……

不單純,絕對不單純。

但最後迫於無奈,開學在即,四周價錢合理、公道的房子全被租出去之後,學長終於在開學前一個星期,帶著簡單的行李以及和生命一樣重要的電腦搬,進了林家位於信義區的獨棟豪宅。學長真的用到了當初阿翔給他的那串錀匙。

半年後,學長順利地拿到畢業證書,毫無留戀地回老家等當兵;又過了半年,他接到阿翔的電話,阿翔說他人現在已經在台南火車站。



大熱天的,學長騎著摩托車風塵僕僕地到了車站,都把車停好他才想到,如果阿翔的行李很多怎麼辦?在同時,他看著根本就是兩手空空,只背著一個背包,活像只是來台南渡假的阿翔站在車站某處跟他打招呼。

「你幹嘛沒事跑過來啊你?」看著一臉笑意的阿翔,就讓學長覺得他特地騎車過來接他真是平白無辜活受罪。

「因為我考上的研究所在台南啊。」阿翔笑得很燦爛,「接下來也請多指教了,學長。」

以這傢伙的腦袋,只要他認真準備的話,不管學長人在哪裡,他就能追到離學長最近的大學,用最正當的理由待在學長身邊。

「我已經習慣身邊有學長的日子,少了學長的那半年我過得很--不習慣呢。」戴上安全帽,坐上摩托車後座,阿翔笑道,「學長呢?」

沒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學長發動了車子騎過幾條街之後,才在某個紅綠燈下開口,「等下,你說你考到這裡的研究所,那你要住哪?」

「當然是學長家啦--」

「幹!還有這樣先斬後奏的喔?」

「我只是讓生米先煮成熟飯而已。」阿翔笑道,在突然沒人的巷弄裡,他伸手環過學長的腰,把頭抵在他肩膀上,再靠著不甚安全的瓜皮安全帽下露出的耳朵,輕輕地說,「我很想你,學長。」

「……想你老木。」冷嗤了一聲。

「學長你不好意思了喔。」

「不好意思你老木啦幹!再講我就把你丟在這裡!」

學長的老家住得非常偏僻,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放眼望去是阡陌的農田。

「學長不要那麼狠心啦--」

「學長還有在彈吉他嗎?」阿翔在學長的房間發現了放在角落的吉他。

「很久沒碰了。」原本正在上網的學長這時放下手裡的滑鼠,將椅子轉了半圈,看著阿翔問他沒事問這個幹嘛?

阿翔笑了笑,走過去拿了吉他,隨便撥了幾下弦,就說這音好像有點不準了。學長說那是當然的,很久沒調音也很久沒彈,音會準才怪。

拿過阿翔手裡的吉他,學長花了一段時間調音,又開始彈起那首妹妹揹著洋娃娃,音還是有點不太準,但學長說他懶得再繼續調了。

「有想聽的?」重新坐正了身體,學長問。

阿翔偏頭想了想,「學長還記得新生訓練那天嗎?」

「哪屆的新生訓練?」

「我那屆。」

「喔--」阿翔入學的新生訓練,主辦的學會會長自然是他這個大阿翔一屆的。他記得那時因為他想不到新生訓練要搞什麼噱頭,所以在小風跟可樂的吐槽下,提著他的吉他上陣,沒想到還意外受到不少好評,還順勢拐到一個一年級學妹,不過交往沒多久就分了。

「學長還記得那天彈了什麼嗎?」伸手撥了撥吉他弦,發出了一點聲音。

學長看了阿翔好一會兒,手裡拿著撥片起了個音。



你是巨大的海洋,我是雨下在你身上

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狀,我看到遠方,愛情的模樣



坐在床邊,緊挨著學長。

「學長,你知道嗎……」閉著眼,阿翔深吸了口氣,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那個時候的自己從來沒想到,自己能有這麼一天,「我是在學長唱這首歌的時候,喜歡上學長的喔。」

沒有停下,學長看了阿翔一眼,然後變成了合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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