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03

向左向右.零一

一樣因為字數太多,分多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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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ght side

直走到底,路的盡頭就在眼前。



大約是一年前的這個時節,日期再稍微挪前了一天。

早在那天到來之前系上就在議論紛紛著他們的新助教會是個什麼樣的人?

畢竟系上助教這位子已經空了一、兩年,平常都是找研究所的學生來兼任工讀,搞到最後明明是助教辦公室的系辦都幾乎成了系學會的專屬地盤。

比一般學生握有更多資訊的學會會長每當碰到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他只會笑笑地說系大會那天不就知道了嗎?為什麼一定要先知道而破壞自己的樂趣呢?

就算拿最好用的人來威脅利誘也得不到答案,總讓人懷疑新助教的身份有沒有那麼神秘。不過就是個小小系的助教而已嘛,搞得這麼神秘兮兮活像是哪個國家的總統要秘密造訪台灣一樣,會不會太誇張了?

即使如此,人心還是健忘的。就算在系大會前一周這個消息開始流傳,但過了幾天,大家都沉浸在期末考以及暑假即將到來的心情之中,助教到底是什麼人這回事早就被拋在腦後忘得一乾二淨了。



那天晚上被叫去當免費義工的可樂注意到了坐在舞台前方的那張生面孔,靜靜地坐在第一排的座位閉目養神,即使身邊有人走來走去的搬東搬西,也沒見他張開眼表示任何好奇,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

那時可樂就在猜那個年輕的生面孔可能就是他們系上未來的新助教,所以他也沒有特別去問任何人關於生面孔的身份,反正幾個小時之後就可以知道了。

在系大會進行途中,當系學會會長提到要介紹系上的新助教之後,所有學生才終於想到上個星期大家曾經熱衷過的話題主角即將揭曉他的真面目。

首先上台的是大家都很熟悉的系主任,系主任做了簡單的開場白,接著邀請坐在台下的新任助教上台自我介紹的時候,全禮堂裡的女學生都發出開心的驚叫聲。

果然,那個年輕男人就是他們的新助教,身上的西裝裁剪合身,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氣質就跟站在一旁的系學會會長很像,卻又有過之而不及--事後想想,這大概就是狐狸奸詐程度的差異所在吧。

男人從一旁待命的副會長手裡接過了備用的麥克風,先清了清嗓子,才開口,「大家好,我是從下學年開始要在系上為大家服務的新助教,由於我不是這間學校畢業的,也許還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有待學習,就請大家多多指教囉!」

他的聲音清亮澄淨,咬字也很清晰,聽在耳裡是一種聽覺上的享受。

台下的女學生們開始鼓譟起來,妳一言我一語地讓系大會會場突然變得跟菜市場一樣,讓台上的副會長連忙開始控制現場秩序,怎料只消會長一句請大家安靜,所有人就靜下來了。



人帥真好啊。可樂忿忿地想著,心裡總有強烈的不平衡。



但是……有點讓人猶豫要不要用好景不常來形容?

可樂很不明白當初那個一上台就讓身旁的阿翔相較之下遜色了一點的助教,一開始不是很受歡迎嗎?每個女孩子看到他,就活像惡狼見到新鮮的上等牛肉一樣前仆後繼,三不五時總會找到藉口跑系辦的啊……

今天拿著上堂課才確定好的訂書名單要來找助教訂書,短短幾天,原本的門庭若市立刻成了門可羅雀。那些穿著短裙、小可愛的女孩子全不見了,應該說,出現在系辦的雌性生物,就只剩下系學會的那幾個學妹而已。

「幹嘛,助教吃相太難看,把女孩子嚇跑了啊?」一進到系辦,可樂沒看見一開始超人氣最後變成沒人要的助教在,只看到學會公關悠哉地霸佔著三人沙發看小說。

「學長,你沒聽說過嗎?」公關放下了手裡的小說,「因為助教是同性戀啊,所以大家都跑光了,加上後來他本性畢露--唉呀,也難怪啦,一開始總要裝一下,給人好的第一印象才對嘛。」公關輕描淡寫地將這陣子跑系辦的女孩子驟減的原因帶過去,還用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口氣。

「……靠北,助教是同性戀?」幹,那不就換成男生危險了?可樂在心裡這麼想著,開始思索要不要開始勸好友不要動不動就跑系辦啊?畢竟痞子那傢伙跑系辦已經變習慣了,還是叫他改一改好了,不然被助教看上可不是開玩笑的……

「對啊,唉,可樂學長你也不用太緊張啦,助教說他才不會對異男出手啦。」

「可是妳不覺得這樣……」可樂頓了一下,注意到公關手裡拿的小說封面上畫了兩個摟摟抱抱的男人之後,他閉上嘴,默默地退出系辦。



一開始他對於助教是同性戀這件事感到有些排斥,只是後來他聽常常跑系辦的痞子聊起助教的為人,只聽好友咬牙切齒地說助教根本就是個好吃懶做、嘴賤又不負責任,把所有問題全丟給學生自己去處理的混帳而已!

「唯一可取的只有咖啡泡得不錯喝。」痞子做下了如此結論。

「雖然助教是同性戀,可是只要別被他喜歡的話,其實也還好啊。」阿豆又補充上次他去問大四學分的問題,助教還很熱心地幫他回答耶,怎麼沒有跟大家說的一樣會刁難人還是不理人啊?

聽了阿豆的話,另兩人有志一同地看著很顯然狀態外的阿豆。

「阿豆,不要單獨去系辦。」可樂一臉面色凝重地雙手按上阿豆的肩膀。

「你想太多啦,可樂。」痞子咬了咬吸管,手伸向背包裡挖出正在響的手機後,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不用說大家也知道,打來的人一定是阿翔,「我看助教是連欺負阿豆的興致也沒有,才會這麼好心而已。」

「你那麼清楚?」可樂挑了挑眉。

「幹,不想想我跟阿翔相處多久了?」痞子的臉變得更臭了一些,接通電話後講沒幾句話就跑了。

……問題是,關阿翔屁事啊?可樂不解地看著早就跑掉的痞子根本看不到的背影。



漸漸地,可樂一開始對助教的偏見也慢慢地矯正過來,特別是後來曾幾次實際上被助教的賤嘴攻擊過之後,他才更加深刻地覺得比起助教是個同性戀這回事,他媽的嘴巴很賤才是最讓人厭惡的一件事!

然後才開始覺得那個整天懶得不像話,推卸責任第一名,但真的要做事的話手腳卻又很俐落的人,還滿有趣的。



特別是助教有一個很好笑的名字。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就連名字也一樣是父母恩賜給自己的禮物……」一開口就是引經據典,似乎是為了要鞏固自己的立場一般,助教笑容滿面地看著一進到系辦就是擺明來找自己吵架打發時間的可樂,「因此,如果拿別人的名字來開玩笑,是件非常失禮的事情喔。」

「不喜歡這個名字的話,你不會去改掉嗎?」可樂嘖了幾聲,將收來的書錢交給助教手裡,「然後我不管想幾次都覺得你爸媽真的很妙耶,他們都沒想過這個名字根本連諧音也不用就超有笑點的嗎?」想到了助教的本名,就讓可樂的嘴角又上揚了好幾分。

「這名字可是相當有典故,友愛崇善各取一字,難道你要說友崇這名字不好?」

「菜有蟲的話我知道這表示菜沒放農藥啦……」說完之後,可樂不由自主地噗一聲笑出來,看著依然悠哉自適的助教,「助教,你從小到大的綽號一定都是菜蟲對不對?」

「上一個這麼叫我的人,現在墳上的草應該長得和你一樣高了。」瞄了一眼可樂目測一七八的身高,蔡姓助教輕笑道,「你也想追隨他的腳步嗎?」

「我光身高就贏你了啦。」可樂不以為然地嘖了幾聲。

助教的體型是偏向纖瘦,說高不會很高,應該和痞子差不多,痞子就比可樂矮差不多五公分了。而且助教怎麼看就是一副比痞子還瘦的樣子,可樂甚至懷疑大概只要颱風一來,助教應該就會被吹著跑了吧?瞧瞧他現在握滑鼠的那隻手,細得大概用姆指跟小姆指就圈得起來了。

「你也很奇怪,如果討厭這名字,幹嘛又不改?」老調重彈地,可樂又重提了一次。

「你也很奇怪,為什麼一定要我去改名字?」助教笑問,「我剛剛也說過了,這是父母給的名字嘛……」笑容突然黯了下來,但粗神經的可樂沒注意到,「不過重點還是,改名字的話就要換一大堆證件,換證件要跑好多地方,好麻煩。」接著他又倒回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可樂。

「喔--這麼說也是,上次我妹把包包弄丟,補辦身份證跟提款卡那些就花了不少時間了。」

「所以說嘛,還是我改名字之後,跑那些證件的流程你要幫我嗎?」

「我才不要咧,我幹嘛自找麻煩?」可樂露出一臉厭惡。

「那就對啦。」呵呵地笑了幾聲,助教才拿起剛剛可樂放在他桌上的信封袋及訂書名單,簡單地核對人數及總金額之後,他才開口告訴可樂,書就放在隔壁系主任辦公室裡面,「箱子上有寫班級跟人數,我記得主任沒鎖門,直接進去拿就可以了。」

挑了挑眉,「嗯,謝啦。」可樂丟給助教一個他認為再普通不過的微笑。



  ×    ×    ×



Left side

站在道路左側的那個人,低頭看了看將路分隔成兩邊的那條白線。

他站在路的左側,只要邁開腳步向前跨出二十公分左右,他就可以進到另一個人的人生。



轉過頭看著那個人在陽光下笑得很燦爛,在他一向厭惡的陽光下。頭髮被曬得帶了點褐,剛剛因為天氣過熱而沖過冷水的短髮現在還滴著水珠。

站在遮陽棚下,原本那股被拖出冷氣房的滿腹不甘願頓時煙消雲散。

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人,適合站在陽光下,和不適合站在陽光下的。想當然爾,他自身既不適合也不喜歡。每每站在陽光下,他都有一種自己即將被烤曬至死的錯覺。

接過副會長剛剛跑到一旁的自動販賣機買回來的冷飲,靜靜地坐在遮陽棚底下卻也不自覺流了一身汗的助教毫不猶豫地轉開了瓶蓋,不計形象地大口大口灌著帶了酸甜滋味的運動飲料。

為了不讓自己成為電燈泡,可樂離開了有朋友休息的休息區而跑到觀眾席來,身後的妹妹一手壓低頭上鴨舌帽的帽沿,一手拿著扇子拚命幫自己搧著風,嘴邊還拚命地抱怨著什麼。

「今天天氣怎麼這麼熱啦--」女孩大聲抱怨。

「夏天啊。」問也沒問地自動搶走原先被副會長擱置在一旁的運動飲料,打開後喝了幾口,可樂才注意到坐在阿翔旁邊,把自己包得活像木乃伊的人。有些質疑地蹲下身,朝著那雙很眼熟的眼瞧了一眼,「欸,助教,你把自己包成這樣不熱啊?」

「我不想曬到太陽。」平時總覺得輕鬆優雅到很欠揍的冷淡語氣,現在也因為炎熱天氣而加溫了許多,不再那麼置身事外還是帶著看好戲的心態。

愣了一會兒,接著可樂大笑了好幾聲。

「大男人怕曬太陽,成何體統?」學著助教平時講話的咬文嚼字,卻沒學到助教最精髓的

君子動口不動手,可樂大咧咧地把飲料丟到韻柔手裡,再伸手摘掉助教頭上的白色漁夫帽及口罩,「看你包成那個樣子就覺得很熱耶。」

「……」半瞇起眼,助教抬頭看著眼前平時站著看就得抬頭,坐著看更顯了些壓迫感的學生,「甘卿底事?」

「對嘛,哥,你幹嘛欺負人家?」韻柔又把飲料扔回可樂手裡,「而且你說……他是你們助教?」她看了自己的哥哥一眼,可樂點了點頭,「好好喔--我們系上的助教老摳摳的,真羨慕你們有這麼帥的助教耶。」

「帥有屁用?」可樂白了自己的妹妹一眼,「還不是被卒吃……而且妳哥我也很帥啊!」

「是啊是啊,帥哥快去被卒吃吧。你帥在哪裡,我怎麼看不出來?」韻柔很不給面子地冷哼了一聲。

助教趁這時搶回自己的帽子及口罩,又戴了回去。

「我這叫有自信……助教你幹嘛又包回去啊!」下一秒又被摘走。

「這是為了要適當隔離紫外線。」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來想拿回自己的帽子,可樂卻突然很幼稚地把東西拿高到助教搆不到的位置,「喂,你……」

「哥,你超幼稚的,我可不可以不要承認我和你有血緣關係?」

「人要多曬太陽,才不會缺乏維他命C。」還故意說得頭頭是道的模樣,「帽子跟口罩我先幫你保管啦,助教,白成這樣多曬一下太陽又不會死了。」



一年一度的系際盃結束同時,場上爆出令人難以想像的高分貝歡呼聲。女孩子們的呼叫幾乎要穿破所有人的耳膜般尖銳,助教一副莫可奈何地摀著自己的雙耳。

「因為去年學長腳受傷沒辦法上場,可樂學長跟家任學長的默契又不夠好,因此沒辦法撐住全場而輸得很慘,所以今年能打贏生科系,大家當然很開心囉。」阿翔笑著看向場內開心得見人就抱的痞子。

「原來如此。」助教半瞇起眼,發現可樂這時衝上去狠狠地給了痞子一拳,兩個人立刻笑鬧地打成一團,最後混亂的人數越來越多,還動用了主辦單位的學生跑過來控制場面。

他不想了解這種在大太陽底下揮灑青春汗水的運動到底在哪裡有什麼迷人的地方。

「看了就覺得熱。」

「助教不喜歡夏天?」阿翔淡淡地問。

坐回休息區的椅子上,總覺得夏天令人心浮氣躁。他呵呵地笑了幾聲,回答得雖是故弄玄虛,其實也已經透露了他的答案,「你說呢?」



很多不好的回憶都在夏天,黏膩膩的。

眼淚是種水份,游泳池畔是更多水份的聚合。

空氣不流通的室內游泳池在夏日豔陽的直射下悶烤著室內的所有人,肺部裡的空氣像要被抽乾一樣。

封鎖在毛細孔裡的水份無從宣洩,微溫的水從頭上淋下的瞬間,呼吸又被奪走了。

澆下的水嘩啦嘩啦地打上淡色的磁磚,水珠滑落,粗喘的呼吸讓擠在狹窄淋浴間裡的兩個男人提高了身上的體溫。天氣夠熱,水溫也夠高,他們卻不斷地索取彼此的溫度。



三年前,那個交往了四年的大學同學說他要去結婚了,婚期訂在女方把孩子生下來,坐完月子之後。他聽了這個消息沒有太大的反應,腦袋裡暫時空了一片,才意識到原來對方劈腿,他毫不知情,連孩子都有了,對方都準備當爸爸了,他還被瞞在鼓裡。

心裡頭覺得悶悶的,但他卻仍然能夠帶著淡淡地笑,告訴對方一句恭喜。

『我不會勉強你來我的婚禮。』

他躲過了對方伸過來想摸上他頭髮的手,臉上的笑容益發燦爛。

『無論如何,還是祝福你。』他媽的早點去死一死最好走出我房子之後立刻被聯結車撞死撞他媽個血肉模糊,連你阿罵也認不出你是誰!祝福……?祝你去死啦!

他的依然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聽著男人的道歉,沒發現自己的笑慢慢變了質。



他的心願沒有實現,因為他住在市區,明文規定聯結車禁止進入的市區中心。

男人離開之後,他很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原本平靜的心情突然湧上想哭的衝動。

他咬著下唇沒讓自己哭,滿滿的怨懟,嘴邊一次又一次唸著那男人的名字。男人的孩子母親他也認識,大學的同班同學之一,班上數一數二的美人,之後聽說其實他們瞞著他,抑或是他們瞞著她,交往的時間有兩年之久。

操他媽的。他在心裡狠罵著,用力地搥著水泥牆。

--把我四年的感情還給我。

直到有水滴在地上,他才發現他還是哭了。

再來,跟一洩千里一樣,他從太陽高掛的下午三點開始,斷斷續續地哭到了太陽完全西下的七點多。那是三年前,夏季某天發生的事情。

心被挖空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心好像也壞了。



婚禮那天,他帶著男人禮貌性寄給他的喜帖到了舉辦婚禮的飯店。畢竟是大學四年的同班同學結婚,他這個身為男人大學時代「最要好」的朋友,沒有缺席的道理。

他踏進會場的時候,一眼就看見男人跟幾個大學時代交好的同學們聊得頗為開心,他悄悄地走過去,在他身後,近得幾乎是他的耳邊,輕聲笑著祝福,這舉動嚇了所有人一大跳。

男人錯愕地捂著自己的耳朵回頭看著臉,表情毫無疑問地表達了他的訝異。

『怎麼……看到我很驚訝嗎?』他輕笑道。

『我……』男人愣了一會兒才開口,『我以為你最近會忙到沒時間過來。』睜眼說瞎話,他在心中啐念著。

『拜託……』他的聲音軟得聽來有些慵懶,偏著頭,一張好看的臉笑得更加嫵媚,『你結婚,我這個「好朋友」怎麼能夠不出席呢?那樣太不給你面子了。』刻意加重那三個字的語氣,讓男人的臉漸漸發白。

他知道男人八成連他不出席的理由都幫他想好了。

他們又站在舞台旁閒聊了一會兒,才隨著漸漸增加的人潮而結束他們大學畢業後久未見面的近況交流,他隨著服務人員的指示坐到了男方親友桌那裡。同桌的人,除了他之外的人幾乎都是男人家的長輩。

坐在他旁邊的是男人的父親,以前他去男人家裡的時候見過他。那時僅只是匆匆一瞥,接著男人便催著他快進房間,然後他們冒著隨時有人闖進房間的危險瘋狂做愛。

『伯父,好久不見了,您最近還好嗎?』

『很好很好,當然好啦!』上了年紀的男人呵呵笑著,眼睛都瞇成了彎月地看著已經出場的準媳婦與兒子,『你們大學時感情那麼好,我還以為你們會玩什麼年輕人很流行的那個,聯合結婚嗎?哈哈哈哈哈--』男人的父親爽朗地笑著,他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笑而不語。



當司儀宣布婚禮正式開始後,已經就位的新郎隨著結婚進行曲的樂音走進會場,新娘從另一個方向走進來,最後他們在會場的正中央交會,隨著司儀的口號動作。

之後兩方親友的致詞時間就耗費了將近一個小時之久,新郎的父親上台時,頻頻稱讚自己的兒子一表才人,專心一致,個性好又專情,能娶到這麼美麗的新娘根本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坐在台下的他,聽著,手裡搖著裝了果汁的杯子。在酒宴還沒正式開始前不提供酒類,免得人家婚都還沒結,台下就只剩一群醉鬼。

金黃色的液體隨著他的動作搖晃,他看著果汁的規律動作,新郎的父親說了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也根本不想聽。他怕真的聽進去之後他除了會一個字一個字的反駁之外,也怕自己按捺不了想跑上台將新郎丟出窗外的衝動。

他們位於十二樓的婚禮會場,佈置得美輪美奐,一看就知道必定花費鉅資。就連飯店本身也是高消費的場所,這場婚禮怎麼看就是風光。

又是幾道繁雜的手續,一對新人各拿著一只酒杯,身後的伴郎伴娘有如侍者般將整瓶香檳捧在懷裡,當新人杯子一空就立刻倒上新的酒下去。歡笑聲不斷的敬酒來到他所在那桌,新郎的親友們紛紛起身舉杯祝賀。

他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手中的高腳杯輕碰著兩人手裡那只玻璃杯的杯壁,『恭喜。』他臉上掛著過去只讓男人看見的笑容。

新郎笑著說,他很開心他能來參加他的婚禮。

『我也很高興你們這對才子佳人能夠有情人終成父母……唉呀,不對,是終成眷屬,喔呵呵呵呵呵--』淺淺的笑,卻尖銳地道出了在場所有人知情卻不願明說的現實。

『友崇……』男人面色鐵青地看著他。

『抱歉,我說錯話了嗎?』他笑得很甜,『這樣就可以不用祝福你們早生貴子了,畢竟孩子都生出來了就算現在直接結紮也沒關係了,對吧?』

新娘刷白了一張臉,疑惑地看著眼前的過去同班同學,她丈夫大學時代的好友,『為什麼你要這麼說……』

『我在幫妳未雨綢繆喔!我真的覺得妳是個好女人,所以妳小心這個男人,背著妳……』

他輕啜了一口酒,拽過新郎的西裝外套,印上自己的吻,耳邊傳來如他預料般的抽氣聲。

『搞上其他女人,還是男人。』鬆開了新郎的衣領,想也不想地抄起旁邊男方長輩才重新倒滿的酒,直接往新郎的臉上砸過去,『踐踏了我四年的感情,這是我的回禮。』

『四年……』新娘的手緊緊地抓著捧花,渾身發抖地望著她孩子的父親。

『是、是他在開玩--』男人忿恨地看向他,而他,猛地覺得眼前的男人好陌生。

真的是他曾經挖心掏肺愛了四年的人?為什麼他現在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一般的眼神。

當初那個口口聲聲說愛他的人呢?

心好痛。他又牽起了嘴角,現在的一片騷動就是他要的沒錯。眼前的男人毀了他的世界及他的人生,那他就不會讓這個男人好過,即使要不惜一切的代價。

啪!

火熱的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傳來陣陣的刺痛,讓他將視線停留在漲紅著一張臉的新娘身上。

她抿著嘴唇,原本該豔紅的雙唇卻被咬得泛白。

『請你不要破壞我們。』她一字一句地說著。



兩男一女的爭吵,是一男一女為了搶另一個男人。

最後在世俗眼光及男人的負心行為下,他輸得很徹底。

明明先和那男人在一起的是他,明明那個王八蛋口口聲聲說愛的也是他。為什麼現在變成錯的人也是他了?他哪裡錯了?為什麼每個人都把錯推在他身上?

媽的他到底哪裡錯了!

只是想好好愛一個人也錯了嗎?因為他是男人,所以愛上男人,他錯了嗎?



那巴掌不只是打在他的臉上,也打碎了他的自尊。他卻仍然逞強地挺直身體,該死風度地離開了婚宴會場。他好後悔他沒有再徹底地再鬧一場。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愛男人,所有人都會當他是個被甩之後歇斯底里的瘋子。

他這麼做等於是毀了自己過去大學四年來和所有同學之間的情誼了。

他的防線一直維持到他走出飯店大門,上了計程車為止。

車門一關上,砰的一聲,坐在前面的司機熟練地稍稍調整後照鏡,出聲問他要到什麼地方卻沒得到回應。他早就彎下身體,趴著,讓忍了好久的眼淚一口氣全流了出來。

計程車在店門口停了很久,他也哭了很久,才沙啞地告訴司機他的目的地在哪。

起初司機完全不打算開口和他交談,直到他哭到了一個程度讓心情稍稍平復後,他坐正身體,向後仰躺在椅背上,中年司機才頗為感慨地告訴說:『天涯何處無芳草啊……』

聽了司機的話,他淺淺地笑了,『我守了那株草四年後,才發現草早在兩年前被人給偷挖走了,這我要怎麼辦?』並不是除了那株草就不行。

他痛的是他四年的感情全數付諸流水。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啊……』司機先生又說道。

他瞄了眼固定在助手席前方那張司機的識別證,『方先生,你挺有文學素養的。』

『電視看得多啊,那個什麼食神啊,電視不是很常重播?』中年司機笑了笑。



回到住處之後,他連燈也沒開,憑著自己對房子結構的熟悉,摸黑走回了主臥室。

外套沒脫,衣服也沒換,就這樣穿著原本筆挺的西裝倒在自己的床上。

是錯覺,但他總覺得還聞得到那男人的味道。

用力地搥了柔軟的床墊好幾拳,再聽見室內電話機鈴聲大作。



  ×    ×    ×



Right side

走在平行線上的兩個人,並肩而行。

他們其實近得只要彼此移動十公分,就能侵入彼此的人生。

現在只是單純的相互干擾。



可樂有點不明白,到底是他太會挑時間還是就是這麼剛好?每次他到系辦的時候,系辦都只會剩下助教一個人,而助教總是悠悠哉哉地在上班時間上網,有幾次他還發現助教在看下載來的電影。不知不覺有點長期的研究下來,可樂得到了助教很喜歡看災難片的結論。

當然不完全是災難片,偶爾助教也會看一下愛情片,新舊不拘,好比那部鐵達尼號,助教就分了好幾次才看完。單就音樂及對話,可樂不知道助教重看了好幾次的鐵達尼號又看到哪個段落,只是那首以管樂器演奏的主題曲,靜靜地迴盪在他剛踏進來的安靜系辦裡。

助教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腦螢幕,在可樂進來的那瞬間他就知道了。只要抬頭看他一眼,挑挑眉,沒做任何表示又繼續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回螢幕上正演出的劇情。

有那麼瞬間他們四目相對,先移開的是先回神的助教。

「上班看什麼電影啊?」可樂沒好氣地走過去,將剛剛收來的錢以及繳過錢的同學名單全都扔在助教那張亂得有點誇張的辦公桌上,「課本的費用。」

瞄了一眼電腦螢幕,正是男女主角站在船頭的畫面,有很有名那句台詞也是從這裡出來的。

「又在看YOUI醬,你是看不膩啊?」

接過名單,按了幾下計算機,助教抬頭看著可樂,「YOUI醬?」

可樂指了指螢幕,助教也轉頭看著自己的螢幕。過了幾秒,才輕輕地又呵呵笑了起來。

「你都這樣說這部電影?」嘴角彎得很深,臉上有相當明顯的笑意。

「反正那句台詞很經典啊,YOUI醬的。」可樂不以為意地說,「助教,你好像很喜歡看電影?」

「打發時間也好。」按出了數字,開始清算可樂剛剛拿給自己的金額,確認無誤,「這麼問……」頗為曖昧地抬頭,手托著自己的下巴,他微微一笑,「你是想找我去看電影嗎?」

「喔好啊,最近好像有不少還不錯……」呃,是不是哪裡怪怪的?話說到一半可樂自己停了下來,對上助教燦爛的笑容--幹!被陰了!

「這樣啊……」呵呵呵地悶笑了好幾聲,助教乾脆地關了播放軟體,「那我很期待我們的『約會』喲。」

「幹,別鬧……」可樂一臉慘白地看著現在衝著自己笑得很開心的傢伙,「那才不是約會--只是我找你一起去看電影而已!」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出去的話就跟嫁出去的女兒……不對,現在離婚率很高,嫁出去的女兒又回來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約會是建立在雙方你情我願……」

「我很願意讓你請,你也很主動要找我看電影,是約會沒錯。」助教點點頭,那表情彷彿正準備在一份名為「約會定義為雙方你情我願共同出遊」的文件上蓋下確認無誤的合格章似的。

「靠不對!那應該是要建立在至少有一方喜歡另一方--」

「以彰,其實我喜歡你喲。」只差沒附上啾咪--助教笑笑地說著,讓可樂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第一次被人這麼直接告白很開心,可是他不要對象是男的!「我不喜歡你啊……」

「真讓人難過啊……不過既然有一方喜歡另一方也就是我喜歡你的話,這就算約會了。」

濃濃的玩笑意味不是無法察覺,可樂只得虛脫地嘆了口氣,「好啦好啦……,又沒說不跟你去看電影,你幹嘛一定要堅持這是約會啊?」



扣除助教是個同性戀,然後個性是和阿翔有得拚的機車之外,其實就其他方面助教也沒啥好挑剔的,長得好看在女生之間很吃香,雖然因為他是同性戀而沒希望,但帥哥嘛,多看幾眼永遠也不會吃虧。所以之後又過了一陣子,系辦除了那些固定出沒的系學會成員,不是學會成員卻還是很常出現的痞子之外,在課餘時間去找助教的人又變多了。

也許是男人天生的本性,對女人總是多了一絲溫柔及體貼。可樂至今倒還是沒聽哪個女孩子抱怨過助教的個性很惡劣,懶了點是真的,不愛管事也是事實。女同學對助教的怨言,最多最多就是--助教好討厭喔,怎麼不幫人家喬選課嘛!

聽了可樂都想在心裡罵那該是自己要弄的東西,去煩助教也沒用吧?他有點厭惡自己為什麼在想到那些女孩子矯揉造作的抱怨時,自己還要學起那種噁心的聲音。

由於自己身為班代的關係,其實去系辦的頻率也很高。

不知不覺,和助教,好像混得有點熟。



可樂也覺得自己好像安心得有點快,雖然那個學會的公關說助教不會對異性戀下手……嗯,我是百分之分的異性戀,而且我還很喜歡大胸部的女孩子,罩杯最好是在D以上。由以上結論可以得知,我是百分之百的異性戀這根本就無庸質疑,那種我就是站在安全區了嘛!

還要怕什麼?出門前,他站在浴室的鏡子前對自己點了好幾下頭。這樣就不用怕助教會看上他了,因為他是異性戀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種帶著狐狸臉的告白根本就只是在開玩笑而已,不過就是個助教而已。



『你幹嘛一定要堅持這是約會啊?』想起那時可樂皺眉頭一臉被打敗的模樣,就覺得他很可愛。



出門之後拖了一點時間,等到真的和助教會合已經是比預計時間還晚了半個小時。當然,預定看的早場電影也早就開演了。

看著站在大太陽底下一臉不耐的助教,可樂不知道對方是因為自己遲到才在不爽還是本來心情就不好,不過意思性地問一下原因應該也不為過吧?

「助教,你幹嘛……」在腦海中搜尋一下這時適用的詞句,「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好歹對方年紀比自己大,又是個助教,用詞得要禮貌一點。

助教瞄了可樂一眼,懶懶地開口:「太熱。」

十月應該是秋天卻還是熱得跟夏天沒兩樣,知道理由之後的可樂看了助教一樣,毫不客氣地噗一聲笑了出來而慘遭白眼。

接著他隨即從背包裡出門時隨手塞進去的鴨舌帽,壓上助教抓得很整齊的頭髮,「戴著比較不會熱。」他笑道,「不然等下先去找有冷氣的地方吃個東西吧--我現在還沒吃,肚子好餓。」

沒拿下將他的髮型破壞得很徹底的帽子,也沒管那頂帽子跟自己的衣服有多不搭軋,助教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微微瞇起了眼,從帽子底下看,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可樂。

大而化之,卻還是有細心溫柔的一面。



外面是嚇死人的大熱天。初走進速食店裡時讓助教頓時有活過來的感覺,冷冷的空氣直打在他的皮膚上,少去了外面太陽炙熱照射的不耐,就讓他的心情直線地向上提昇了好幾個百分點。撇開他中午得要用炸雞跟漢堡裹腹這點讓他有些不滿之外。

連問也沒問,可樂直接跑到櫃檯就幫他點了漢堡餐,讓助教急忙在店員第二次跟可樂確定他訂的餐點時,立刻將他的漢堡改成薯條就好。

「這樣吃得飽嗎--」可樂拉長了聲音,一臉狐疑地看著個子比自己矮了一些的助教。

「我出門前吃過,不餓。」

「可是你太瘦了啦。」可樂隨手抓著助教的手腕,果然就如他所猜測的一樣,真的用大姆指跟小姆指就可以把助教手腕最細的地方給圈起來了,「吃胖一點又沒差了。」

微微蹙眉,「我不想吃漢堡。」沒收回自己的手,又開始露出被可樂他們那群人形容為「陰陽怪氣」的笑容,「你請客?」助教確認性地出聲問。

抬頭看了看牆上的菜單,「好啊。」可樂笑得很陽光地回答。

肯德基又不可能吃垮人了。



原本一個簡單的套餐,主餐附上一杯中杯可樂以及一包薯條也差不多一百多元出頭,助教就是有辦法把東西點到每樣看起來怎麼吃都只是塞牙縫的程度,加總起來的總金額卻足足比套餐還多出了好幾十元。

肯德基是吃不垮人,但有技巧的點法卻可以讓荷包多吐幾口血。

更何況那個點了一堆東西的人到後來東西才吃沒幾口,就說他吃飽了。

「吃不完幹嘛叫那麼多……」可樂咬著自己的漢堡,搭著百事可樂,皺起眉頭瞇著眼,看著眼前被殘留下來的幾個蛋塔,雞米丁跟烤玉米。

「因為每個看起來都那麼讓人垂涎三尺啊。」動作優雅地用紙巾擦去嘴角的油膩,助教的臉上彎起漂亮的弧度,「大學生還在長,你可以多吃一點。」陰陰地笑著。

可樂哀怨地看了助教一眼,為了不讓自己的荷包哭得更難過,他也只能默默地將眼前的食物全掃進自己的胃裡。而助教從頭到尾都只是咬著他那杯飲料的吸管,叫他小心吃,別噎著了。



舔著自己的手指,剛剛吃完了最後一個蛋塔,肚子有點撐。已經看膩他吃東西樣子的助教從剛剛開始就盯著窗外發呆,偶爾有一句沒一句地隨口扯了些話題閒聊。

原本覺得很涼的冷氣,在待久之後,突然變得有點冷。下意識摸上發冷的手臂,這麼一點的小動作卻被可樂發現了。

「會冷?」拿起紙巾擦過指尖還殘留的蛋塔碎屑,可樂轉過頭看了助教一眼。

原本是想反駁他只是覺得冷氣好像有點強而不是覺得冷,但下一秒,助教就看見可樂已經抓過背包,從裡面拿出就算在夏天穿也很適合的薄外套。

「穿著比較不會冷,等出門會熱再脫就好了。」可樂笑著,「我也覺得這裡的冷氣開得好像有點強,不過你看起來比較容易感冒的樣子,所以還是給你--」話還沒講完,外套就被助教一把搶過去披在身上,像隻貓似地雙手握著飲料紙杯,咬著吸管。

可樂輕輕地笑出聲,被瞪了一眼。

「笑、屁、啊?」

「哇,好難想像你會用這麼難聽的字耶!」

「我是人,當然也會發洩情緒。」

「喔--」再次拉了讓人有些不悅的長音,「對了,助教。」

「嗯?」挑了挑眉,助教的視線沒放在可樂身上,只是盯著正對著落地窗外的電影院外牆,現在上面正掛著強檔新片的巨幅海報。電影上映時間和準備上映前的人潮差異在這時一目了然。似乎離下一場電影開映的時間近了,人群也慢慢地聚集起來,剛剛還空蕩蕩一片的售票處已經排了兩條長龍。

連旁邊便利商店的進出往來的人也變多了,總覺得耳邊還聽得見超商自動門開啟時的音樂以及店員的那句「歡迎光臨」一樣。

「你怎麼會想到要來當我們系的助教啊?」前陣子輾轉得知助教之所以當得上助教的背景絕不單純卻也很單純。不單純在用了系主任的關係,單純也單純在他真的只用了關係。

助教是系主任的親外甥。

「因為沒工作活不下去,我舅舅才問我,那就過來啦。」回答得簡潔明瞭,「現在才覺得像我這種靠關係到學校做輕鬆行政工作的人很卑鄙嗎?」

「哪會?」可樂說,「有關係很好啊,找工作超輕鬆的,哪像我家想要有關係也弄不到關係,哈哈哈哈哈--」

「以彰。」

「怎樣?」

「現在你有在打工嗎?聽說你好像一個人自己住外面。」回想起不經意瞄到的學生資料,旁邊這個大男孩的老家其實就在同一個縣市裡,只是距離學校似乎有一段不遠的距離。

「打工是有啦,畢竟自己一個人住外開銷很大,又不能一直靠爸媽嘛……所以助教,你剛剛點的這些害死我了啦!」

「真是抱歉了。」淺淺地說著,並沒有什麼嘲笑或是幸災樂禍的意味在。

「呃、喔……我、我只是順勢抱怨一下,沒怪你啦……」可樂沒料到助教會道歉得這麼乾脆反而有些尷尬地接不下話。

披在身上的薄外套這時傳來淡淡的廉價洗衣精的香味。濃烈的檸檬香精幾乎奪走他嗅覺的全部,助教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想把這味道記在腦海裡一樣。

「真是個好孩子。」

「什、什麼啊--」突然被人當小孩子看待讓可樂感到困窘。可樂知道自己的年紀的確是比助教小,畢竟要當助教除了靠關係還是得要有點真本事吧……偷瞄了助教一眼,那張看不出實際年紀的面孔此時正掛著優雅從容的微笑。

不經意對上的視線,彷彿這時腦袋在想什麼,通通被看光了。

的確,看得一清二楚。

「對我來說,就算只比我晚出生一秒都是小鬼。」助教哼哼地恢復了平常的惡劣笑法,讓可樂只能悶悶地抓起早就空無一物的飲料杯,繼續喝著空氣。

「不然你又多老了?」很挑釁地用了在意自己年紀的人耳中的禁字,可是助教聽了完全無動於衷。

「二八。」悠閒地吸了一口刺激性飲料,「男人是越老越有價值。」語畢,語尾的音還微微上揚得讓人很火大。聽可樂重重地嘖了一聲,助教才又笑開口說可樂果然還是個小鬼。

「小你老、呃……」下意識的髒話差點說出口,換來助教傻愣了零點幾秒之後低頭的悶笑。

他阿罵的超丟臉。翻了翻白眼,可樂哼了口氣。

「笑笑笑、媽的下一場開演的時間快到了啦!」扯開話題。



將吃完的垃圾分類好丟到回收之後,他們才一前一後地離開冷氣涼得令人發抖的速食店。

自動門打開的那瞬間,順應著對流定律的熱空氣迎面撲來,讓助教又是習慣性地皺了下眉頭,他差點忘了外面的天氣還是熱得很討厭。

脫下身上那件可樂的外套後,助教不解地問他沒事為什麼會想到要多帶一件外套在身上?

「因為電影院一定會冷的啊。」可樂說得理所當然,「你看嘛,現在天氣這麼熱,走在外面衣服也不會穿太厚,可是電影院那種地方的冷氣一定都開很強,穿太少在裡面很容易感冒不是?」這時他得意地牽起嘴角,「至少剛剛這件外套就有用到啦。」接著他篤定地說,等下看電影的時候,助教一定會再跟他討外套穿。

「喲,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冷哼了聲,正巧路口號誌變色,助教等也不等可樂地就直接自己走到馬路的另一邊去。



眼前這個人的個性真的很像小孩子。

可樂看著現在才在考慮要看什麼電影的助教思索中的背影,他這麼想著。

突然覺得助教很像韻柔國中時的樣子。那時正值青春期還很叛逆的妹妹無論做什麼都要跟他這個大哥唱反調,他叫她做什麼她打死都不去做,還會回嘴他既然是當哥哥的人怎麼不自己去,再不然還有個弟弟可使喚為什麼一定要叫她?

對啦,所以那時排老么的小弟就成了韻柔的替死鬼了。

雖然那時的妹妹真的很任性也很不聽話,可是每當她心血來潮地對著自己撒嬌的時候,他又有股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哥哥的錯覺。

原本還沉浸在自己幸福回憶中的可樂被助教喃喃自語的聲音給拉回現實。助教仍然自言自語著他到底要看他最愛的災難片好呢,還是最近網路討論中評價一片掌聲的奇幻電影,可是那部狗狗的故事似乎又很有趣的樣子。

「助教,你還沒決定要看什麼嗎?」看著手錶的時候,可樂終於忍不住出聲催人。

「沒辦法決定吶……」蹙著眉頭,偏了偏腦袋,半瞇著眼睛代表助教現在真的很猶豫。

「不然先挑最想看的兩部,再猜拳決定好了。」可樂聳聳肩,他看電影向來不挑。別人說無聊到很難看的B級片他也可以看得很開心,後來別人問他到底覺得那種大爛片哪裡好看的時候,他只會笑笑地說他看完就忘了,反正看電影就是打發時間嘛!最後總是會被問問題的人--那個人通常會是小風--狠狠地往他的腦袋巴下去。

只是助教並不想採用可樂的建議,自己仍然一個人在那裡思考著哪部電影才是他最想看的。不知不覺想了很久,最後可樂走過來催促他可以準備進場,助教才不解地眨著眼睛看他。

「我還沒決定好。」他說。

「隨便看又沒差了。」可樂嘖了幾聲,助教才從他手裡搶過已經買好的電影票根。



那是一部愛情片。

剛剛隨手從櫃檯那裡摸來的電影簡介裡,這部愛情片還佔了整面的篇幅,雖然說是因為圖片佔的空間實在太大張才會這樣。

「……其實,」助教的聲音有點悶,「我討厭看愛情片。」

「你不是看YOUI醬看得很開心嗎?」正排隊買可樂及爆米花的可樂回頭看了助教一眼,「你要吃鹹的還是甜的?」

「甜的,」助教回答,「我只是想聽裡面的配樂而已。」

「是喔。」掏錢付帳,將中杯可樂塞到助教手裡,可樂第一次看見助教露出這麼明顯、悶悶不樂的表情,「有那麼嚴重嗎--?」他還故意學了某個政治人物說話的語氣,試圖緩和氣氛。

卻換來助教一句,「就是有……那麼嚴重。」

聽助教說得有些猶豫的樣子,讓可樂看著助教好一會兒。

心裡突然冒上的疑問,讓他很想開口問助教為什麼會這麼說?畢竟八卦是人的天性嘛--可是聽到這麼猶豫的語氣,又覺得也許什麼都不要多說會比較好。

「……票都買了。」人也入場了,不可能退啊。突然有點懊惱自己應該要等助教考慮好再買票才對。再不然,至少剛剛外面售票處那裡的牆壁上貼的那張狗狗在草地上玩的海報很可愛,也該要買那部片的票啊!

無奈地,嘆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只是部電影罷了。

「喔……」心裡覺得有些抱歉,可樂卻也只能用毫無說服力的字句安慰助教不用想得太多,「反正不過是電影而已嘛,我們又不可能碰到跟電影一樣的事情對不對?」可樂乾笑了幾聲,不然他早就成為蜘蛛人和蝙蝠俠了,他們可是他小學時心目中的超級英雄。

小學每次作文要寫「我的願望」時,他一定會說「我想成為超人來拯救世界」。

「世界有超人可以拯救,那超人又要由誰來拯救呢。」並不是明顯的問題,聽起來像是自言自語,卻讓可樂不自覺地轉過頭看著助教。

「這好像是什麼歌的歌詞嘛?」腦海中突然浮現一段耳熟卻又有點陌生的旋律,似乎是前陣子常聽見小風在哼的歌--想到小風就大概知道會是哪個樂團唱的,那傢伙從國中開始就很愛那團的歌。

「是啊。」助教淡淡地說,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走進放映廳裡。



電影還沒正式播放的放映廳熱鬧得就和菜市場一樣,走來走去的人手裡拿著電影票正在尋找自己的座位。已經坐定的人開始和隔壁的朋友聊天還是講手機,喀哩喀哩地吃起在外面買進來的難吃爆米花。

來看這部電影的人其實不多,在接近播放時間也還坐不到一半的人,放映廳空得不像話。從剛剛開始就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地從自己原本的座位挪到前方較好的位置去。見狀,一開始座位被排在滿後面的助教就自己悄悄地摸到了並沒有人坐的中間位置,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的可樂才抓著飲料跟爆米花跑過去,還很理所然地坐在助教旁邊。

助教瞥了可樂一眼。

還沒完全暗下的放映廳,現在螢幕正播放著製作得有點粗糙的政府宣傳短片,播完之後,燈光開始暗下,原本吵嘈的室內也突然靜了下來,只剩下零碎的交談聲,以及塑膠袋摩擦的聲音。

用聽的也知道旁邊的人不知道在動個什麼意思……藉由螢幕的燈才清楚看見,討厭熱又怕冷,現在只穿著一件襯衫的助教整個人幾乎快縮進椅子裡。

「助教,會冷的話我這裡有外套喔……」小小聲地說著,輕輕地笑了出來,被助教白了一眼。

「我有說我需要外套嗎?」

一愣,又是很長一聲悶笑,「不要逞強啦,會感冒。」

說完之後,可樂也不管助教到底願不願意,把外套從包包裡拿出來後直接蓋在助教身上。助教看起來似乎很想把外套甩開,但這時電影已經進入了劇情裡,剛出場的女主角穿著圍裙站在廚房的流理台旁認真地切著蔬菜,從她身後走過去的是男主角,一身西裝筆挺,聊著公司的大客戶。

不好有什麼大動作的助教,最後拉高了外套深吸一口氣,讓強烈的洗衣精香味充斥在自己的鼻腔裡。除此之外,還有一股淡淡的,讓人覺得很舒服的味道,讓他即便是處在冷氣房裡,也能感覺到一點點的溫暖。

腦海中猛地想到那張整理資料時,不經意抽出來好好看過一遍的資料卡。

該貼大頭照的地方只有一個畫得很醜的人頭,字跡不算凌亂也不算工整,閱讀不成困難,甚至是看久了還會覺得字寫得其實挺不錯看的。

柯以彰,家裡有爸媽,大妹韻柔及小弟以文--還真難想像他的專長是照顧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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