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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ft side
路走一走,偶爾要回頭看。
大概沒有幾個人知道,助教有很多行程都是系主任安排的,包括兩年前的離開台灣,也是因為系主任到國外當客座講師缺一個助手,加上當時助教的父親過逝以及很多很多原因,所以身為助教親舅舅的系主任,乾脆把人帶離那塊傷心地。
結果一個不小心在國外悠哉慣了,系主任一年後回來台灣,助教卻還是很悠閒地在國外過著自己的一人生活。會再回國,也是因為系上的助教位子空了太久,總是找研究生來頂替實在不是辦法,系主任才拿這個理由把人給從國外騙回了台灣。
助教一開始不是沒有過意見,自己又不是這間學校畢業的,念的也不是這個科系,無論如何,跑來到這裡當助教,就是很奇怪。只是最後還是被系主任說服了。
差不多就在一年前的那天早上,助教還特別換上了當初為了陪系主任參加一些學術會議而買的西裝,打扮得非常正式,搭著計程車來到這間學校。
好不容易找到系大會舉辦的地方後,他隨口叫住了一個看起來應該像是學會成員的人--好歹他也當過大學生,知道系大會一向都是由學會負責籌辦的--問了自己的位置,得到答案後,他也毫無顧慮地走過去坐下。因為閒著沒事做,原本只是打算閉目養神,卻一個不小心睡著了。
兩、三天前才從國外回來,時差根本還沒調整好,就算旁邊那群大學生吵得跟在菜市場一樣熱鬧,也不妨礙他大咧咧地坐在那裡睡覺。
接著在系大會快開始前,提前入座的系主任看見自己外甥就這樣直接睡在椅子上,讓他好氣又好笑地把人叫醒,那時的助教還在抱怨系主任吵醒他幹嘛,只是還沒來得及聽到回答,台上學生的麥克風音量就蓋過了其他聲音。
等到他真的上台,底下女學生的尖叫聲像快把屋頂給掀開一樣。這時他才恍然大悟,這種系所似乎都是女生居多。果然,站上台向下一看,男女的比例差不多是三比七,所有的男學生全都很有默契地坐在一起,被女孩子們團團包圍著。
相較於上一次站在這個地方,是沒什麼誠意地向所有學生做自我介紹,這次助教站在這個地方,同樣是沒什麼誠意,但內容卻差了有十萬八千里。
「很高興這一年來跟各位同學的相處,不過我就要跟大四的學長們一起畢業了,希望未來會有比我更勝任的人來擔任各位的助教這個工作。」微笑地講完幾句話便直接下台,那些學生依然是鬧哄哄的一片,亂得沒有辦法聽見他們在說什麼。
在台上的時候,助教曾看過可樂那方向,只看見痞子和可樂說了幾句話,可樂就撇開頭沒再看過舞台這邊了。
走回自己的座位,這次系主任沒待在助教旁邊的位子。下個學期開始,系主任又要出國擔任國外某間大學一年的客座講師,理所當然地又找了助教當自己的幫手,之所以會離開,也是為了這個原因。
這樣也好吧。看著台上接下來的活動是票選下一任的系學會會長,助教沒有把太多的心思放在上面,畢竟一切都要和自己沒關係了。
不管是這個系上有趣的學會,好玩的學生,或者是可樂。
系大會之後緊接著的是大四學生的畢業考週,就連天天把系辦當自己家廚房的痞子都不見人影了,更別說是其他學生,反倒是其他年級的學生不斷跑來確認下學年可以先行代入的學分有哪些。就各種方面來說,助教也忙得不可開交。
忙碌幾乎是一直延續到連一、二、三年級的學生都考完了期末考為止。
那時是大四畢業典禮的前一天。
姑且不論白天出現的意外插曲是不是會造成晚上痞子的不出席,在典禮結束過後,學校以及系上雖然還有其他活動,沒有任何強制性,想參加的就參加。
助教百無聊賴地站在系館地下一樓的小型表演廳,聽見幾個過去從系上畢業的校友分享著自己畢業之後的出路,只是台下的畢業生,真的安靜在聽台上演講的根本沒幾個,大概只是覺得這裡有冷氣吹,總比在外面曬太陽拍照來得輕鬆。
等到演講好不容易結束,助教自然是第一個逃離表演廳,一上樓就看見可樂手裡拿著可樂站在那裡,一臉很掙扎的樣子。他有點訝異,挑了挑眉,笑著問可樂怎麼會在這裡。
「我先前說過要請你喝這個。」把手裡已經退冰的可樂硬塞到助教手裡,可樂已經打算落跑了。
「慢著,以彰。」出聲把人叫住,對方依舊很掙扎地猶豫了幾秒,才回過頭。
「幹嘛,我說話有算話,不要跟我嫌可樂已經退冰……」可樂不解地看著助教轉開瓶蓋喝了一口可樂,幹嘛,叫他看他表演喝可樂啊?
其他學生已經陸陸續續上樓了,交談聲與腳步聲都傳到他們的耳邊。
× × ×
Right side
然後跨出了第二步,向著站在線這一端的人說、
當助教跟系主任一踏進飯店時,就看見打扮成服務生的痞子和啞巴,一動一靜地站在那裡迎接他們。系主任對系上幾個表現比較出色的學生印象深刻,痞子跟啞巴自然也在裡面。當他看見兩人打扮成這個樣子,還很認真地問他們不會其實就在這裡打工吧?
「不是啦,主任!」痞子笑笑地說,「這就是我們這次謝師宴的主題,要打扮成各行各業的樣子,我跟他就被推舉出來當服務生了啦!」痞子嘿嘿笑得很開心,還說被推舉出來當服務生的標準就是要長得夠好看,連彎都沒拐地說自己帥。
系主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被沉默的啞巴領進了宴會廳,助教就走在兩人身後。
一進到小宴會廳裡,裡面已經開始放音樂,舞台上的布幕也正在播放著由兩個畢業班級的學生自己製作的關於這四年來的回憶片段所做成的影片,會場果然就如同痞子所說的,搞得跟就業博覽會沒兩樣。
助教有點下意識地想找出可樂在哪裡,結果看半天,才看到可樂躲在舞台旁邊喬機器。
搞不懂他們到底怎麼決定什麼人要穿什麼衣服,更搞不懂可樂那身白色的海軍制服是從哪裡弄來的,就連白天明明還抓得跟鳥窩沒兩樣的頭髮,也很正經地梳了起來。而他旁邊還有個女警打扮的女同學跟他一起在設定電腦的軟體。
果然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
之後又等了沒多久,幾乎所有的老師都到齊了之後,謝師宴也算是正式開始。其實光就每個學生的打扮就讓很多老師吃了一驚,一直說這屆的學生果然也很有創意,就算之後玩的活動是很簡單的做一些四年大學生活的影片回顧,還是讓幾個愛現的學生上台唱唱歌之類的,這種很陽春的內容,卻也讓不少老師早就替這次的謝師宴先加了不少分。
一陣吃吃喝喝過後,只要與會的都是成年人,最後就不免會喝酒;而通常喝酒,都會是慘劇的開端。
當全系上最正經、最難搞的王大刀被灌醉,又被拱上台忘我地唱著不知道哪個年代的台語歌時,舞台一旁的幾個學生,早就人手一台相機,把現在台上、台下,所有老師喝醉的糗態都拍了起來。
事後可樂才說,這才是他們這次謝師宴最終的目的--誰說只有學生娛樂老師,我們就要給他搞怪一點,讓老師來娛樂我們!
於是助教淡淡地反問,「因為已經不怕被老師當,所以才想玩得狠一點嗎……」同時淡淡地笑著,看著玩得很開心,最後才突然想到自己還得在學校多留半年的痞子,發出更驚為天人的慘叫聲。
助教自然不可避免地被灌了不少酒,因為他是同性戀的身份是全系皆知,所以來灌他酒的全都是女孩子,還被說是另類的特別服務。因此,當有人羨慕助教有美女勸酒的時候,被助教舉了很棒的反例駁斥,「就想像你被一群阿諾敬酒,大概就明白我的心情了。」
臉上的笑容非常溫和,說出口的比喻和笑容是等比級數的可怕。
這樣又鬧又玩地到了九點多,也差不多是真的該要曲終人散的時間。
最後是系主任的感性發言。也不愧是見過世面的國際級教授,被灌了將近整瓶的酒也不顯任何醉態,背景音樂很適時地響起了有點懷舊卻很應現在這種氣氛的老歌,不久前HIGH翻天的氣氛也瞬間沉澱了下來,甚至還有人在音樂的渲染下哭了起來。
散場後,原本要和系主任一起離開的助教卻被可樂留了下來。
「有事?」助教笑笑地問。
可樂點點頭,又補上一句,「很重要的事。」
所以助教就留下來了,花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等籌備謝師宴的工作人員收拾好東西。
當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後,只開著小燈的宴會廳就只剩下可樂跟助教兩個人。
整個空間都靜悄悄的。
「人都走光了……有什麼很重要的事,也可以說了吧?」嘴角還是淡淡的微笑,其實不用可樂真的說出口,助教大概也猜得到他想說什麼,而可樂也很明白他的答案會是什麼。
畢竟下午都做得那麼明顯了,反正下次要再見到那些目擊者,也要等誰心血來潮想辦同學會才有機會。
就算早就下了決心,到了重要時刻,說不緊張根本就是在騙人。但很多時候,不管做什麼事,本來就是要靠一時衝動的一股傻勁才行。
「助教,我喜歡你。」
說了。
可樂連看都不敢看助教,眼神東飄西瞄地看哪都行,就是完全不敢往助教身上招呼。
不知道隔了多久,助教才開口。
「你確定,這句話不是一時衝動?」
「……不是。」
盯著可樂那副豁出去的樣子很久、很久,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助教才從椅子上起身,卻不是如可樂所想像地走過來抱住他,跟白天一樣吻他然後說一句「以彰,我也是」之後喜劇收場,而是頭也不回地往出口的方向走。
等一下!助教!劇本不是這樣寫的啊!--幹!他人生第一次認真跟人告白,居然是這樣的下場嗎?他阿罵的啦,重來行不行啊?
可樂幾乎是整個人傻在原地,而助教走到門邊卻停了下來。
「一年。」助教微微地勾起嘴角,但是背光,可樂根本就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如果一年後你還沒變心的話,到時我再考慮看看。」說得好像一副給了多大的恩惠一樣,說完助教就真的離開了。
「等一下,助教……媽的、死菜蟲嘎拎北凍A(給我等一下)!」一時情急,剛剛什麼深情款款都可以丟到旁邊暫時不管他,可樂三步併作兩步地衝過去,抓住故作瀟灑離開的助教,「什麼一年後還沒變心可以考慮看看,我要你現在就給拎北考慮!」
面對可能在生氣的可樂,助教倒也是好整以暇地抽回自己的手,「現在你有兩條路可以走喔,以彰。」他笑著在可樂面前比出一個二的手勢,「一是去喜歡女孩子,當個正常人,以後你會有一個正常的家庭,也不會害怕自己會讓爸媽失望難過,二是……」
可樂一皺眉,直接打斷助教的話,「只要我爸媽不反對就好了嗎?」可樂家一向採取放任主義,雖然從沒跟自己的爸媽提過這種問題,但他覺得他家爸媽很開明,搞不會還會很阿莎力地要他乾脆就把人帶回家吃晚飯了。
「如果有那麼容易的話,就好了……」助教低聲地喃喃自語。
只是兩人在飯店裡大吼大叫的,沒兩下就被趕了出去。
兩個人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晚上將近十點的台北還是很熱鬧。
「欸,助教。」
「嗯?」
「我煩惱了半年多,我真的很認真的喔……」
「那就麻煩再繼續煩惱一年吧,真的能熬過去就會比較輕鬆了。」
「為什麼一定要再等一年……」可樂說得很無力。剛剛離開飯店後,他們亂晃亂晃的,居然就跑到台北車站附近的二二八公園。這裡各項宛若都市傳奇一般的傳聞,可樂不是沒聽過,但本身就是GAY的助教既然不排斥這裡,可樂也覺得自己沒有討厭這裡的必要。
而且他也覺得,他們真的需要一個安靜點的地方談談。
「喔、那是因為下星期開始,我要跟主任一起去美國,當他一年的助理。」
「……蝦毀(什麼)?」
「我沒提過嗎?」助教笑得一臉無辜地看著可樂,可樂卻彎著腰,額頭頂膝蓋。
「……根本就沒聽過……」可樂覺得自己的純情好像被旁邊那條蟲給糟蹋了。
於是助教笑了起來。
可樂心有不甘。
「菜蟲……」話裡是滿滿的怨氣。
「我有名有姓,不叫菜、好痛!」
純情少年的反擊,技術拙劣的鼻子撞鼻子,兩個人同時哀嚎了一聲,嘴唇才貼在一起。
夏天正要開始。
× × ×
When we go together
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著天。
畢業後,可樂把租在學校附近的小套房退租,搬回家跟家人一起住。
在等兵單來的那段時間,他閒著沒事,除了幫忙看一下還在唸高中的小弟的功課之外,最多就是接接CASE當打工。好歹他在電腦方面還是很有專長的,當初原本是想念資工系,結果成績不夠。一開始他也覺得很幹,可是一開學就意外和很久不見的國中同學重逢,他才真的能體會什麼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偶爾心血來潮點開學校的系網,看著當初被拗出來的成果,多少也是有一點成就感。不知道接下來系上會不會好好保養這個網站,好說歹說也是他被助教跟系主任壓榨而花了好幾天爆肝趕工出來的成果--而且還是無償的。
期間,家庭氣氛一向非常和睦的可樂家,非常難得地掀起了一場家庭風暴。
和助教的八字那撇還不知道撇到哪,可樂就跟家裡出櫃了。
情況大概就是可樂的媽媽說她需要一點時間來考慮,而可樂的爸爸卻非常認真地要可樂把人帶回來讓他看看。所謂的家庭風暴其實是夫妻吵架。
「老公!你在說什麼傻話?」可樂媽杏眼圓瞪,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丈夫。
「妳也不想想妳這大兒子以前有幾次晚上偷看A片被抓包的紀錄,結果他現在突然說他喜歡的是男孩子,我當然會好奇那個男的到底是長得多好看啊!」可樂爸說得理所當然。
大人吵架,小孩子通通被趕回房間去。無論如何,可樂絕對不會跟任何人提起最後他爸媽到底是怎麼看待他出櫃這件事。獲勝的可樂爸還千交待萬交待,有機會一定要把人帶回來家裡吃飯……
對了,可樂的弟弟在可樂的出櫃事件中,大概是反應最正常的一個。
在外頭的爸媽吵完架後,他一臉害怕地跑到可樂的房間口,躲在門後面,用非常恐懼的聲音問:「哥……你沒有戀弟情結吧?」路過的韻柔笑到把口中的紅茶全噴了出來。
這段時間可樂和助教之間還是有聯絡,雖然兩人之間有時差,但可樂幾乎天天過著日落而作,日出而息的的生活,這大半天的時差對他來後,並不是什麼大困擾。
一直維持到半年後,可樂去當兵為止。
又過了半年左右的時間,其實助教並沒有告訴可樂自己回國的時間,但可樂不曉得靠了什麼關係而知道自己搭哪班飛機回來台灣。大概是跑去問了阿翔,再由阿翔去跟系上知道系主任行程的老師套話的。
那天並不是例假日,照理來說,可樂應該要站在大太陽底被他們部隊的班長操兵操得要死要活,但是他還是出現在機場,一副劉姥姥逛大觀園一樣東張西望。
後來可樂因為不假外出,被關了三天禁閉室。還因此成了部隊裡的笑話--為了見女朋友偷跑出營,雖然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但是知道會被關禁閉還是照跑不誤,算是某種程度的勇氣可嘉。當然他也不會多去解釋他不是去見女朋友……有些事情,就算他再怎麼被那票朋友說蠢,也知道是絕對不能亂講的。
他又不是真的北七到那種地步,笨蛋也是有笨蛋的自尊。
後來,每個人都知道他的「那個」從國外回來,很多人看他跟「那個」感情那麼好,每次放假都會出去玩,就咒他最好被兵變,不然就是把「那個」的真相交出來讓兄弟們鑑定。
「靠北喔!他是我一個人的,你們通通別肖想!」此話一出,隊上一堆弟兄都說他們被閃瞎了,他們需要可魯,媽的死可樂賠我被閃瞎的醫藥費!
半年後,可樂安然無事地退伍了。
領退伍令的那天,走出軍營,就看見助教依舊是面對紫外線的全副武裝,靠著車子,說帥氣沒有,旁邊站衛兵的學弟還對著已經退伍的學長說,剛剛那個可疑份子站在那裡很久了。
可樂笑到快肚子痛,「助教--人家說你是可疑份子啦--」
大門哨的兩個學弟隔著一個大門,互看了一眼,靠北,這個學長是退伍太爽就起肖了嗎?
「你穿這樣不會熱喔?」拎著背包走到包得和粽子一樣的助教面前,一伸手就是開始幫他脫帽子、脫口罩,太陽眼鏡助教不給拿,因為是有度數的。
當所有的防曬裝備都被卸下,助教二話不說地鑽進車子裡,可樂也跟在助教之後上了車,而且還是挑在駕駛座旁邊的助手席。
「我都不知道你會開車欸!」
助教只是懶懶地勾起嘴角,「你不知道的可多了……」熟練地發動車子,朝著市區前進。
「對了,助教。」
「嗯?」
「我爸說,要你找一天有空到我家吃飯……」
猛地踩下煞車,沒繫安全帶的可樂整個人差點黏到玻璃上。
「靠……要煞車也先講好不好!」
「你自己不先繫安全帶的喔。」冷笑了一聲。
「一年我熬過了耶,其實好像還多捱了半年。」
「真厲害,要我給你拍拍手獎勵一下嗎?」重新上路,助教淡淡地說。
「停車停車,先停車!」可樂忽然急忙忙地開口。
「不要跟我說你現在尿急。」助教沒好氣地道。
「你才尿急咧!」
挪了挪位置,排檔桿擋在中間有點礙事,可樂還是很克難地拉著助教的手,把人扯過來。深吸口氣,這次沒有撞到鼻子了。
「……技術有進步,找人偷練了?」微微分開後,助教小小聲地問。
「拎北只和你接過、」下一秒,可樂的聲音被堵住了。
After than
之後
車子緩緩行駛在高速公路上--說緩緩是因為前面塞車了,想快也快不了。原本還聊著軍中的事情聊得很開心的可樂,突然話鋒一轉,轉到了很詭異的方向去,要說跳躍性思考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對了,助教。」
「嗯?」助教懶懶地盯著眼前的路況,雖然就算整個人放空好像也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一分鐘還前進不到一百公尺,真不曉得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既沒聽到警車也沒看見救護車從旁邊的路肩經過,搞得他都快睡著了。
其實助教這時對可樂的問題並沒很在意,只是下意識地回答罷了。
「我剛剛不是說我爸叫我帶你回家吃飯嗎?既然你都要載我回去了,那就順便好了!」說完,可樂便轉向後座,抓了他扔在後面的大包包,從裡面找出自己的手機後開機,也不管助教有沒有答應就自顧自地打了電話回家。
等到聽見可樂興沖沖的聲音講了一句「媽!我以彰啦!」的時候,助教的腦海好有些恍神地想起了一則很古老的電視廣告前陣子好像出了新的版本,當了二十幾年兵的阿榮終於光榮退伍……
慢著……他很想開口,可是聲音卻梗在喉嚨。
路況像是配合他現在的心情一樣完全堵住了,他踩住了煞車,看著已經興高采烈地跟自己的母親講完電話的可樂,胃好像突然在瞬間產生了過多的胃酸一樣,讓他覺得有點噁心,連手心也有些冒汗附帶了心悸的情況。
助教不著痕跡地做了幾次深呼吸,可樂注意到了他的異狀,擔心地問他還好吧?
他是很想扯扯嘴角說他沒事,但他卻又不想對可樂說謊。
他討厭謊言,不管是別人對自己,還是自己對別人,他討厭欺騙。
「我……」
「助教,你該不會是自己暈車了吧?你的臉色超難看,有沒有暈車藥啊?」可樂自動自發地打開助手席前面的置物箱,找不到看起來像是暈車藥的東西,基本上裡面除了幾張好幾個月前的發票外什麼也沒有。
「我不是暈車。」助教這次笑出來是真的覺得放輕鬆了一些,「只是……」鬆開了擺在方向盤上的手,助教向後躺在椅子上,兩眼繼續看著前方,有些語重心長:「有點太快了。」
有點想問自己在害怕什麼,簡直莫名其妙。
也許是因為,這是助教第一次和一個人的關係,發展到了見父母的程度。不是以單純的朋友,不是假冒出來的名義,而是以一種「這是我交往的對象」的身份。
所以……好吧,助教輕輕地嘆了口氣,他是害怕了,怕得不得了。
他本來就一直都是個膽小鬼。
這時可樂伸了手過來,把助教擱在方向盤上的右手抓下來,再緊緊握住,「助教,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應該天不怕地不怕才對,因為你平時老是一副很囂張的樣子。」可樂哈哈地笑了幾聲,讓他們的十指交扣,掌心碰掌心地把手握得更緊,「不過不要緊啦,我敢打包票保證,我爸媽絕對不會反對我們在一起啦!只是需要給他們一點時間習慣,而且我跟你講喔,我跟我爸的審美觀還滿像的,我們都很喜歡看正妹,所以我爸每次看電視說哪個女藝人很漂亮都會被我媽巴腦袋,所以說如果我覺得助教你長得夠好看的話,我爸一定也會覺得你長得很好看啦!」
助教有些傻眼地看著可樂,又看了看後照鏡裡的自己的臉,「關長相什麼事?」
「第一印象都是先看臉啊!」可樂說得非常理所當然。
「喔……」助教有些恍然大悟地「喔」了一聲,恢復了平常的樣子,淡淡地笑了笑,盯著可樂的眼睛看,「那如果你爸爸跟你的審美觀和喜好真的那麼像的話,我不就很危險了……?」淺淺地笑彎了眼角。
可樂連忙慌慌張張地說:「才不會咧!我爸超愛我媽的好不好!」至少他這個兒子活了二十幾年也很少看他爸媽吵架,吵最兇的大概就是他出櫃那次了。
助教輕笑了一聲,隨即抽回被可樂緊緊握住的手,擺回方向盤上。
車龍又有了一點前進的跡象。
從可樂服役的軍營到可樂家有一段很長的距離,而且現在還處在莫名其妙塞車的情況,剛剛的一路順暢好像只是假象,不然八成又是哪個笨蛋駕駛在前面出了車禍,總之,前進的速度又被拖慢了。
明明是非假日的北上路段。
油門踩踩停停,助教很不安全地趴在方向盤上,無意間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下來的可樂原來早就睡著了,一百七十幾將近一百八的大男生縮在助手席,睡得一臉憨樣。
一邊看著可樂睡著的樣子,又得一邊分心地注意路況,似乎真的很危險。
但助教還是不由自主地讓自己一直盯著可樂看,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可樂睡著的樣子。
靜靜地看了好長的一段時間,然後覺得心裡頭暖暖的,好像瞬間被什麼給塞得滿滿的。他想起自己當初拒絕小C,是因為他認為小C沒辦法給他,他想要的感覺。那時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只是很單純地覺得,小C不是那個對象,而他總是很自私地霸佔著小C對他的好,因為他知道小C捨不得他難過。
所以,現在他是不是找到了?
伸長了手,就要摸上才短短幾十公分距離遠的可樂的臉,卻猛地被後面的車子狠狠按了好幾下喇叭,助教才回過神來注意到自己前方的車子又移動了很長的一段距離。
前方的狀況好像真的得到了解除,車流的行進開始恢復了正常速度的水準,讓助教就算開車技術再好也沒辦法分心去做其他事。
但他還是能夠默默地感覺著,空氣中那一絲絲讓他能感到安心的成份。
可樂一路睡睡睡,大概睡到助教已經下了離他家最近的那個交流道後,才恍恍惚惚地揉著眼睛,疑惑地看著窗外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象,帶著沙啞的聲音問助教他們在什麼地方?
「唉呀,你不知道?」助教的語調輕快得讓可樂更覺得莫名其妙,他明明就記得睡著前助教就一副怕天塌下來沒人幫他頂的樣子,幹嘛現在心情又好像變得很好了?
「我知道哪會問你……」搔了搔頭髮,可樂又看看四周的建築物,看見了附近一間店家外頭的門牌號碼很眼熟,上面寫的鄉鎮市名好像就是他住的那一個。
接著耳邊就聽見助教呵呵笑了幾聲,因為紅綠燈而停了下來,「那接下來該怎麼走?我可不知道你家在什麼地方。」
「喔……」可樂偏頭想了想,差點睡迷糊的腦袋終於清醒了一些後,才告訴助教接下來的路該轉幾個彎再往哪邊走。
等到轉成了綠燈,助教也照著可樂的指示,一路開到可樂家附近,再一腳把可樂踹下車,一副準備揚長而去的樣子。可樂差點沒反應過來,連忙跑到駕駛座旁邊拍了幾下窗戶,等助教搖下車窗,才大聲地問:「我不是說你就今天來我家吃飯啊!」
「唉呀,我有答應嗎?」助教笑著反問。
「我都跟我媽講好了欸……」可樂皺了皺眉頭,知道自己的母親雖然對自己的對象是個男的有點意見,但好歹也讓他老爸說服得比較能接受這件事了,如果跟她說好會帶人回去吃飯,結果人又沒跟著去的話,不曉得會不會因此讓老媽對助教扣了印象分數……
「可是,這裡又沒地方讓我停車。」助教臉上的笑容變得更燦爛了。
「啊?」看了看四周,小小的住宅區巷弄,真的沒地方能停下助教開的那台車,而且這裡又是單向道,車子一停了,別人也不用進去了。反應過來後,可樂才微微紅著臉地踹了助教的車子一腳,「靠!又耍人,很好玩喔?」這是標準的惱羞成怒。
「是啊,逗你生氣很好玩。」助教陰陰地笑了幾聲,又搖上車窗,倒車了幾公尺後就不知道開到外面的什麼地方去停車了。
可樂不知道,他該先回家把身後背的和手裡提的行李放著,還是站在原地等助教。其實他有點怕助教真的落跑,又怕人如果回來了不知道他家是哪棟的話要怎麼辦--
但他忘了件很重要的事,助教當初在學校可算是掌管了全系所有學生的個人資料,姓名、性別、學號、高中讀哪間學校,他無一不曉,更別說在填學生資料卡的時候必填的地址,他怎麼可能沒看過?只是,這件事也是隔了很久後,可樂才突然想到、再和助教確認的事了。
後來可樂站在被助教「放生」的地方站了很久,一直沒等到助教,他連自己家就在背後沒幾步的距離也忘了,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從街頭找到巷弄,找了十幾分鐘,才總算在大路邊的便利商店外,找到正拿著瓶裝咖啡喝得很開心的助教。
一時間,可樂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剛剛他擔心助教迷路擔心得要命,結果他居然悠悠哉哉地站在這裡喝飲料--是有點不爽,但那股氣怎麼樣也沒辦法爆發,「助教,你……」
「以彰,其實呢……」搖了搖已經插了吸管卻根本沒喝幾口的咖啡,今天他的胃,狀況好像不是很好,有點痛,沒食慾,連平常當開水喝的咖啡也喝不下。
助教的話還沒說完,可樂直接把他插在口袋裡的手抓出來,再把自己手裡那袋行李塞到助教的手裡,完全不顧助教意願地拽著他的手臂朝著巷子裡走。
「以彰……?」
可樂只是丟了一個被說是很蠢的笑容給助教,「天塌下來的話,我比你高,我頂著。」
於是助教也用了一副可樂真的很蠢的口氣:「夠笨了,再塌下來把你打笨就完了。」
只是,可樂可能也被助教傳染了那麼一點緊張的心情,當他帶著助教來到他家門口時,他遲遲沒辦法伸手從口袋裡拿出鑰匙來開門,而是牽著助教的手,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助教倒也看開地嘆了口氣,伸手按下了可樂家的門鈴。
門鈴響起沒多久,就聽見一個和可樂的聲音有點像,卻又比較高一點的聲音在屋裡頭喊著「來了」,同時還聽到幾聲狗吠聲。
門才打開的瞬間,一隻狗立刻二話不說地跑到可樂腳邊東嗅嗅西聞聞,前腳扒著可樂的褲管一跳一跳,尾巴搖得只看得見殘影。
開門的男孩子看著門外的兩個人,隔了幾秒才開口,「哥,你回來了喔……」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助教一眼,才回頭對著屋裡大喊:「媽!哥回來了!」接著接過被可樂硬塞到懷裡的背包,才急急忙忙地跑進屋子,躲回房間裡。
可樂彎下腰把在他腳邊轉來轉去的米格魯抱了起來,才帶著助教走進屋子裡。
「剛剛那個是我弟,那我妹你也看過了,然後……」懷裡的米格魯一臉好奇地偏頭看著後來坐在可樂旁邊的助教,濕搭搭的鼻子貼在助教的手上嗅了半天才伸出舌頭舔了幾下,瘋狂地扭著屁股搖尾巴地想逃離可樂的雙手,投向助教的懷抱,「這隻是我家的狗,嚕嚕,而且牠很黏人、喂!嚕嚕!」話才講到一半,嚕嚕就掙脫了可樂懷抱,跳到助教的大腿上坐下,尾巴搖得好像裝了勁量電池一樣。
和米格魯大眼瞪小眼了幾秒,助教有些不自覺地看向旁邊的可樂。可樂發現助教在看他,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好笑笑地看回去,然後就看見助教伸手摸了摸嚕嚕的頭之後笑了出來,惹得他更是一頭霧水地問助教到底在笑什麼,突然被笑的感覺很差欸--
「你做了什麼心虛才會覺得感覺很差嗎?」抓著嚕嚕踩在他大腿上的兩條前爪,整隻狗重心不穩地往他身上躺上去,助教也沒太在意,只是低著頭,好像很專心地揉著狗狗有些粗硬的肉掌,再微微抬頭看了眼不知道該怎麼反駁自己的可樂,又看看和新朋友玩得很開心的嚕嚕。
助教在心裡默默地覺得,真的是什麼人養什麼狗。
「嚕嚕,應該都是你在照顧的吧?」
「靠!助教你怎麼知道?他還是我帶回家的咧!」可樂有些驚訝地說他高中的時候,那時住附近的同學家裡的米格魯生了一窩小狗,他覺得很可愛就抱了一隻回來養。
那時家裡還不是很贊成他養狗,嚕嚕差點得要當被拋棄的流浪狗,只是後來他爸媽看小時候的嚕嚕小小的、毛茸茸的也覺得很可愛,才答應他繼續養。
「難怪……」臉上的笑意變得明顯了,只是太長的瀏海讓坐旁邊的可樂看不見現在正低著頭的助教,臉上掛著的是什麼樣的表情。
那天可樂家的餐桌上,除了可樂還在工作的爸爸之外,可樂家的人全到齊了。
一開始吃午飯的氣氛還有些尷尬,除了被拿來充當不冷場用的電視新聞背景音,以及嚕嚕吃狗飼料吃得讓牠的鐵碗在地上跑來跑去的聲音之外,就是碗筷碰撞所製造出來的輕微聲響。
雖然在軍中長官會要求吃飯要保持肅靜不能交談,但對本性很聒噪很吵的可樂來說,他真的很討厭吃飯的場面氣氛整個冷下去。所以他扒沒幾口飯,就開始東扯西扯地看能不能把氣氛給炒熱一點。而且他看著坐在他旁邊,飯沒吃幾口,菜也沒挾幾次的助教,心裡很擔心。
最後氣氛總算有那麼一點被可樂的冷笑話給炒起來了,可樂的媽媽也比較放得開地開始問起一些很陽春的問題,像是助教的工作還是哪間大學畢業之類的。
面對可樂他媽媽的問題,助教只是笑笑地回答他現在在他自己舅舅的助理。
「對啊,媽,我有跟妳講過吧?我們助教他舅舅就是我先前學校的系主任。」一邊咬著白斬雞,可樂一邊說,惹得可樂媽叫他不要邊吃東西邊講話,他才呶了呶嘴巴,乖乖地閉上嘴。
可樂的媽媽也不是沒注意到助教吃得很少,「阿彰學校的老師……」
「媽,人家不是老師啦,是助教!」韻柔幫忙開口糾正,「助教跟老師差很多啦!」
「伯母可以叫我友崇就好了。」助教淡淡地笑著。
「什麼?有蟲?」餐桌上所有人聽了可樂媽的驚呼,都愣了一下,可樂是第一個大笑出來的,連韻柔也在旁邊偷笑了好久,「這名字好奇怪。」
這下助教真的可以很肯定,眼前連同想笑又一直在憋笑的可樂弟弟,這四個人果然是一家人,一開始那種緊繃又沉穩的氣氛全不見了。
「是友善的友,崇拜的崇……」
「媽我跟妳講,最好笑的是我們助教他姓蔡……噗哈哈哈--」可樂乾脆大笑了出來。
可樂的媽媽愣了一下,才說:「你爸媽還真奇怪,居然幫小孩取這種名字。」接著她皺了皺眉頭,隨後也不等助教有什麼反應,又繼續問,「是不是阿姨煮的菜你不喜歡吃?」
「不是的。」助教輕輕笑著,「伯母的菜煮得很好吃,只是……」
「唉唉唉,好吃就多吃一點嘛!」打斷助教的話,可樂連忙挾了好幾樣菜放在助教的碗裡,看得韻柔在旁邊偷笑,而以文則是一臉鄙視地看著自己的姐姐。
「只是我很久沒像這樣,和那麼多人一起吃飯了。」
餐桌上的每個人都愣了一下,隨後可樂的媽媽想也不想地開口:「唉呀……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爸爸媽媽都已經『那個』了……」
「媽,這時間講這個不好吧?」可樂的弟弟以文一邊挾著青菜到自己媽媽的碗裡,一邊試著轉移話題到其他地方,果然他這舉動讓他們的老媽立刻開心地說兒子那麼孝順,還會挾菜給媽媽,惹得以文最後那頓飯吃得很不好意思。
飯後的水果時間,原本總是習慣幫媽媽收拾善後的韻柔被從廚房趕出來,還肩負了把助教叫過去的任務,「助教,我媽問你會不會洗碗?」
助教點點頭,可樂就先說話了:「幹嘛,媽叫他進去喔?」韻柔聳聳肩,指了指廚房。
可樂是有些懷疑自己老媽幹嘛把人叫進廚房,也有點害怕廚房裡的兇器那麼多,不會一個不小心就發生什麼兇殺血案吧?他把這樣的疑慮告訴韻柔,韻柔都還沒說什麼,以文就在旁邊先說自己的哥哥是個:「北七。」冷冷地哼了一聲,連個不屑的眼白也懶得給。
而情況也不可能像可樂所想的那麼可怕,當助教進了廚房時,可樂的媽媽正好從冰箱裡拿出了水果,笑得一臉親切地說她要切水果,「阿彰的老師,那你能不能幫我洗一下碗?」
「伯母,我不是他的老師……」笑笑地糾正,雖然他真的在私立高中當過國文老師,但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都一樣,都一樣。」可樂的媽媽隨性地笑著應了幾聲。
有短短幾分鐘的時間,除了可樂的媽媽慢條斯理切著水果,水果刀切到木頭砧板上的聲音之外,就只剩下一旁助教用水把碗上的泡沫沖掉的水聲。
「其實……一開始阿彰說他喜歡男孩子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腦袋好像什麼都沒辦法想了,那時只覺得阿彰是我們家的長男,他怎麼可以說他不喜歡女孩子,要跑去喜歡男孩子。」
助教的動作一頓,伸手關了水龍頭,將碗放在流理上疊好後,笑著問可樂的媽媽碗要收到什麼地方,卻被拉到一旁坐下。
「所以,伯母妳反對我們在一起?」助教淡淡地開口。
「你可以不用那麼緊張啦,阿姨又不會吃了你。」可樂的媽媽笑了笑,用圍裙擦乾手裡的水,「阿姨一直很在意剛剛你吃飯的時候說的那句話。」
「其實沒什麼……」微微地扯扯嘴角,助教才繼續說下去,「家父幾年前就過世了,家裡也在更早之前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跟家裡的人一直處不好,這些我不知道以彰有沒有跟妳說過……」
可樂的媽媽輕呼一聲,「聽你這麼說,我才想到阿彰有講過你爸爸已經不在了。」
助教微微笑著,「加上,以前念大學以及工作後都是住在外面,高中時爸媽的工作也忙,上一次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好像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吧……所以我有點羨慕,原來以彰的家這麼幸福……」
「這一年多來,阿彰他們兄妹也一直跟我說阿彰他喜歡男生也沒什麼不好,只是沒辦法生個孫子給我抱來玩而已,然後阿彰還說什麼『媽!這樣你等於多賺一個兒子,這麼好康的事找不到啦,有什麼好嫌的?』唉,真的不知道那孩子腦袋到底在想什麼,跟他爸爸一個樣子,有夠難搞懂的……」
「這真的很像以彰會說的話。」助教微微笑道。
「我也知道啊……小孩子嘛,想做什麼,就放手讓他們做,當爸爸媽媽的也不能成天都跟小孩說這個你可以做,那個你不能做,他們長大了,什麼道理也明白了……聽你講的,其實可以跟阿彰他爸爸一樣覺得兒子喜歡男生沒什麼大不了的家長一定很少……」
可樂的媽媽從一旁的餐桌上抽了張面紙遞給助教,助教笑著說了一聲謝謝,才拿下眼鏡把從眼角掉下來的眼淚擦掉。
「當人爸媽的,最重要的應該是只要小孩過得好就好了才對……」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一臉慈愛地看著助教。
後來可樂的媽媽把水果端出去,可樂卻沒看見助教跟著她出來,才一邊碎碎念著他老媽不會真的把助教給分屍了吧、一邊慌慌張張地跑去廚房。
只看見坐在椅子上,眼鏡放旁邊,把臉藏在雙手裡,好像哭得很壓抑的助教不時發出抽泣的聲音。
「……菜蟲?」試探地喊了一聲。
「我有名字……」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之後還真的吸了一下鼻子。
「……我媽不會說話不算話吧?她都跟我說我和男的在一起沒關係了--」
「你媽沒說不行……」偷偷用眼角餘光找到可樂的位置,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可樂也乖乖地走到他面前,然後忽然被助教一把抱住。
「她沒說不行你又幹嘛……哭成這樣……」可樂有點不知所措,上一次看人哭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而且好像還是韻柔國中在學校被人欺負回來訴苦在哭……不對欸,上一次看到有人在哭,好像是喝醉的謝小風在發酒瘋……
總之,可樂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在哭到完全不理人的助教。
只能把手放在他的背上,由上而下地輕輕拍著,再驚覺,幹,助教真的是男人--媽的不要再抱了,他的腰真的會被抱斷啦--
End
尾聲
昨天,助教給了他一個住址,離他住的地方有點距離,紙條上還註明了一定要在開店時間準時過去,如果不準時就沒用了。很緊張的可樂起了個大早,快速地洗好臉、換好衣服,就直接抓起自己的背包往樓下跑。
然而站在自己的摩托車前,他卻突然覺得胃開始痛了。
紙條上只寫了地址,時間以及一間店的名字,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助教到底要他去見什麼人啊?
家人……不太可能吧?助教不是已經和家人鬧翻了,現在還有在來往的只剩他舅舅;那會他哥哥嗎?聽說助教的哥哥偶爾偷偷和他聯絡……
靠北啦,這個地址到底是誰的啦?站在自家樓下,可樂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髮,最後心一橫,嘖了一聲就戴上安全帽,直接跨上他的摩托車。
到達那間店的時間是在九點五十分,玻璃門仍然掛著「CLOSED」的塑膠牌,但是已經看得見裡面老闆忙碌的身影。拿著抹布擦過每一張桌子,接著,站在櫃檯裡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在十點整的時候突然反應過來,走到門口將牌子翻轉到「OPEN」。
於是在老闆靠近門口的那一瞬間,可樂立刻走上前,讓老闆嚇了一跳。
兩個人隔著玻璃門面面相覷,最後是由看不太出來現在到底幾歲的娃娃臉老闆打開店門,輕鬆地笑著問他有什麼事嗎?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還沒營業之前就在外面等的。」
「我--」抿著嘴唇,只是一個勁兒地衝過來,可樂根本就沒想過,真的碰到這個地址的人時他該說些什麼。只講了一個「我」字之後,他盯著老闆看了很久,老闆也帶著一臉微笑地望著他,不催促也不心急,看來似乎是打算等他自己開口。
這一等就是十分鐘。
反正沒什麼生意的咖啡廳,也不在意一大清早多浪費這十分鐘的時間在陌生的年輕男孩子身上。
「那個,你……」可樂皺了皺眉,「你認識我們助教嗎?」可樂想了很久才想到,他應該要先確認自己有沒有找錯人才對。
「助教?」眼前的大男孩突然丟了個比他自己還要更陌生的名詞給他,「你們助教叫什麼名字?」
「菜蟲、啊,不對,被他知道我又要被酸……」講錯話,連忙改口,「蔡友崇。蔡是蔡秋鳳的蔡,友愛崇善的友崇,這麼好笑的名字應該會很有印象……」眼前那個娃娃臉老闆的表情從一開始的疑惑到豁然開朗,最後是帶了點複雜的微笑,「你認識他嗎?」
「進來吧,站著不好說話。」娃娃臉老闆笑道。
娃娃臉老闆跟可樂說了自己的名字,「周日隅。」沒有特別解釋是哪個字,他又追加了一句,「友崇都叫我小C,Corner的C。」
「我、我是柯以彰,你可以叫我可樂就好--是我們助教要我來找你的。」
「他有說為什麼嗎?」看著眼前心情似乎很緊張的可樂,小C不自覺地笑了起來,「不用那麼緊張沒關係,我跟他的關係不是你想的那樣。」
「呃……」抬頭看著櫃檯裡的小C,可樂只覺得現在自己的腦袋一片混亂,「……你也不知道為什麼助教會叫我過來嗎?」
「大概是叫我幫他鑑定,你值不值得。」停下了手邊的工作,小C走出櫃檯又將掛在門上的牌子從「OPEN」翻到「CLOSED」那面,「我和他三、四年沒聯絡了,他還想得到我,我滿驚訝的。」
也許是小C給可樂的第一印象很不錯,和小C先是簡單地閒聊了幾句之後,可樂才覺得剛剛緊張個半死的自己真的很白痴。他覺得小C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似乎也很健談。剛剛明明是要他先聊助教,結果小C卻自己先聊起當初他和助教是怎麼認識的。
小C說的一些事,可樂都知道。只是每次助教都只是很輕鬆地帶過去,讓他覺得那些過去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才對,沒想到不是這樣。
心裡覺得很悶,可樂握緊了放在大腿上的拳頭。
「不過事情都過去了,如果他能夠輕鬆地講起這些事的話,相信他真的能夠放下了。」不難看出可樂顧忌的事,小C笑著開口,還有點想伸手摸摸眼前這個大男孩的頭髮。
看到可樂的第一眼,讓小C覺得很莫名其妙,為什麼有個怪人在他開店前就站在門口一直往他的店裡看,直到他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小C又仔細地打量過可樂一遍。
原以為他是個有點靦腆的男孩子,同時還懷疑友崇是不是換了口味,等到可樂沒那麼緊張之後的侃侃而談,他才注意到眼前這個人每個笑容都是為了笑而笑,在笑容之後的心情,很單純。
「嗯……可樂?」
「是!」大概剛才在恍神,可樂一聽見小C在叫他,反應相當激烈地大聲回答。
接著看小C趴在櫃檯上,抖著身體強忍住笑意,「剛退伍?」看來還有一點退伍症候群,那個嗓門大到他的耳朵都快聾了。
「報告班長!是!」
小C這下忍無可忍地大笑出來,「友崇一定會被你搞瘋,真的……」笑了好一會兒,小C才順過呼吸地看著可樂。
「他平常都會叫我別一直耍白痴。」
「笑著說?」
「嗯。」可樂點了點頭,「以前他剛到我們學校當助教的時候,他每次笑都會讓人覺得他八成在打什麼壞主意,都在那邊呵呵笑、哼哼笑還是嘿嘿笑的。」
說到這裡,可樂不忙開始模仿助教那時的笑法,惹得小C又是一陣大笑,他都忘了自己上一次笑得這麼瘋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最近,他笑的方式卻變了很多,就跟呃……」猶豫了一會兒,「你一樣。」原來如此,從第一眼見到小C就讓可樂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怎麼現在才發現小C其實和助教這陣子給人的感覺很像?
沒立刻回話,小C看了可樂一眼。
「你很喜歡他嗎?」
「啊?」
「友崇啊。」這孩子怎麼呆呆的?
「很……」可樂又抿著嘴唇,開始四處張望,隔了幾秒才小小聲地說,「很喜歡。我沒辦法像我學弟一樣直接把人綁到國外結婚,但是我願意用行動和時間來證明……」
靜靜地沉默著。
「證明我愛他。」
「這句話,和當事人說吧。」小C終於伸出手抓亂可樂的頭髮。
鈴鐺清脆的聲音響起,可樂跟小C同時轉頭看向門的方向,看見助教就站在那裡。
「那個啊……」他頓了一下,拿出耳機跟放在口袋的接收器,「我都聽見了。」
「那什麼?」小C半瞇著眼問。
「我藏在以彰身上的竊聽器。」沒理會吃驚的那兩人,可樂還開始在身上東摸西摸地想找出竊聽器,助教又自顧自地說下去,「上次跟阿翔的朋友借來的,音質挺不錯的……還附有錄音功能呢。」
滿意地笑著,按下機器上的播放鍵,可樂那句告白再次迴響在安靜的咖啡廳裡。
「靠--」大叫,滿臉通紅。
「以彰。」
「……幹嘛啦……」可樂覺得很丟臉地用手捂著自己的臉。
走過去,助教對著小C點點頭,接著坐在可樂旁邊,附耳輕道,「我也很愛你喔……」
聽起來可信度不怎麼高,卻讓可樂不好意思到連耳朵都紅了。
後來可樂臨時到外面講電話,室內就只剩下助教跟小C兩個人。
小C熟練地泡著咖啡,再加進半包砂糖與一球奶精,最後遞到助教面前。
「所以說……」小C看了眼正在店門外頭的可樂,問題也沒有問得很完整。
助教只是低頭喝了口咖啡,輕輕應了一聲。
嘴角的弧度很淺很淺,但答案就在裡頭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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